第三十三章:永善圣歌与隐形的王母
“铁驹”和“钢铁方舟”的引擎声,在踏入永善地界的那一刻,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压制,变得谨慎而低沉。车轮下不再是荒芜的废土,而是被反复踩踏、形成坚实路面的土道,两旁甚至能看到人工挖掘的简易排水沟。空气中弥漫的辐射尘霭似乎也淡薄了一些,虽然铅灰色的天空依旧沉重,但一种…难以言喻的秩序感,取代了之前一路行来的混乱与绝望。
越靠近永善的核心区域,这种秩序感便越发强烈,如同无形的蛛网,笼罩着这片土地。
路旁开始出现规整的田地。土壤明显被翻动过,虽然贫瘠,但种植着叶片肥厚、泛着不健康深绿或紫色的变异作物——耐寒薯、辐射麦,以及一些陈铁山也辨认不出的块茎植物。田埂边插着简陋的木牌,上面用炭笔画着火焰纹样,下方写着“薪火第三耕作队”。田地里的人们虽然面黄肌瘦,衣衫打着厚厚的补丁,但动作并不显得麻木或绝望。他们分工明确,有人除草,有人小心翼翼地用特制的木勺浇灌着浑浊但明显经过沉淀的“净水”,还有人推着吱呀作响的独轮车运送肥料(收集的变异兽粪便和植物腐殖质)。
当“铁驹”庞大的钢铁身躯和紧随其后的黄色中巴车驶过时,田里劳作的人们会暂时停下手中的活计,抬起头望过来。他们的眼神中带着好奇,但更多的是平静,甚至…一丝审视。没有恐惧的尖叫,没有贪婪的窥探,也没有麻木的忽视。几个孩子从田埂上跑过,看到狰狞的铁爪,也只是微微缩了缩脖子,在大人温和的示意下继续跑开,没有引发骚乱。
“这里…不太一样。”小雨趴在“铁驹”的车窗边,半机械眼仔细地扫视着外面。秩序带来的安全感让她紧绷的神经略微放松,但眼前的一切又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怪异。
“薪火教的触角,伸得很深。”沈墨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他驾驶着中巴车紧随其后,幽蓝的义眼透过车窗,冷静地分析着,“看他们的动作和工具摆放,有军事化管理的影子,但又糅合了某种…社区互助的温情。矛盾,却有效。”
陈铁山没有回应,只是电子眼蓝光锐利地扫过那些田地、劳作的人群,以及远处开始出现的、依托山势和废弃建筑搭建的聚居点轮廓。处理器高速运转,评估着潜在的威胁和可利用的资源。和谐的表象下,是严密的组织。每一块田地都有编号,每一个劳作小组似乎都有负责人。他甚至在几个路口看到了简易的木质岗亭,里面站着穿着统一灰色粗布衣、手臂上绑着火焰纹袖标的守卫。守卫们手持削尖的长矛或简陋的弓箭,眼神警惕但并不凶戾,看到他们的车队,会微微点头示意,然后通过对讲机(看起来是废土拼凑的产物)低声汇报着什么。
沿途经过几个小型聚居点。房屋大多是土坯、废弃砖石和木材搭建,低矮简陋,但排列得相对整齐,道路也经过简单平整。屋顶上大多竖着用金属片或木棍绑成的简易火焰图腾。正值傍晚时分,一些聚居点的空地上燃起了篝火,人们围坐在一起。
一阵悠扬的歌声随着晚风飘了过来,曲调异常熟悉。
“…奇异恩典,何等甘甜…”
但歌词却被彻底替换:
“…薪火恩典,照亮黑夜,
圣母慈光,驱散阴霾。
信众同心,共建家园,
圣火永燃,希望不灭…”
歌声并非专业,甚至有些跑调,但充满了真挚的情感。唱歌的有老人,有妇女,也有半大的孩子。他们围坐在篝火旁,脸上映照着跳动的火光,疲惫中透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平静和归属感。有人轻轻打着拍子,有人闭着眼,仿佛沉浸在歌词所描绘的“家园”图景中。
“他们在唱歌?”晓芸惊讶地看着外面。废土之上,歌声是比食物更奢侈的东西。这歌声里没有颠沛流离的悲苦,反而充满了…希望?
“用旧瓶装新酒。”秦川的声音从中巴车传来,带着地质学者的冷静观察,“熟悉的旋律降低传唱门槛,替换的歌词灌输教义,集体歌唱强化归属感…很高明的精神凝聚手段。”
陈铁山沉默。他看着那些在歌声中暂时忘却废土残酷的面孔,看着孩子们依偎在大人身边安静聆听的样子,冰冷的处理器核心泛起一丝复杂的涟漪。如果这秩序与安宁不是建立在虚幻的信仰上,该有多好。
车队继续前行,遇到的岗哨和检查点逐渐增多。守卫们态度礼貌但程序严格,需要登记车队人数、来源、目的,并收取少量的“奉献”(可以用食物、燃料或可用的零件替代)。当询问“铁山诊所”或“陈铁山”的名号时,守卫们只是茫然地摇头,显然这个在北方废土有些名气的名号,在这里并未流传开。
“我们只为寻找失散的亲人而来。”陈铁山每次都如此回答,声音透过面罩,听不出情绪。
守卫们并未过多刁难,登记完毕便挥手放行,只是目光在陈铁山精密的机械臂和铁爪庞大的身躯上会多停留几秒,带着好奇而非敌意。
终于,在穿越了数片井然有序的农田和几个规模不小的聚居点后,一片更为广阔的聚居区出现在视野的尽头。
永善。
它依托着金沙江一条浑浊支流的拐弯处建立,背靠着一片相对平缓、植被稀疏的山坡。规模远超之前遇到的任何聚居点,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的低矮房屋如同灰色的蘑菇丛,覆盖了整片河湾谷地。粗略估计,人口绝对超过千人。
最显眼的,是聚居区中心位置,一座由巨大混凝土残骸和厚重钢铁加固而成的**半地下式堡垒**。堡垒入口上方,悬挂着一个用锈蚀钢板焊接而成的巨大火焰徽记,在暮色中透着一股粗犷而威严的气息。堡垒周围,是相对规整的石木结构房屋,越往外围,房屋越显简陋。几条主干道被清理出来,虽然仍是土路,但看得出经常有人维护。几条浑浊的引水渠从江边延伸进来,连接着数个大型的沉淀池和过滤装置。
空气中弥漫着混杂的气味:劣质燃料燃烧的烟味、人群聚居特有的体味、植物腐烂的气息、淡淡的草药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食物香气。不是丰盛的香气,而是那种用最简陋方式烹煮粗粝食物散发出的、勉强果腹的味道。
整个聚居区,如同一个巨大而疲惫,却在顽强运转的蜂巢。人们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或褐色粗布衣服,行色匆匆,但目标明确。有人在修补房屋,有人在往中心堡垒运送物资(主要是成筐的变异块茎和晒干的鱼获),有人在维护引水渠,还有人在一片相对平坦的空地上进行着简单的队列操练(动作并不标准,但态度认真)。几乎每个人胸前或手臂上,都佩戴着大小不一的火焰纹章。
没有看到面黄肌瘦到濒死的饿殍,没有看到躺在路边等死的伤患,也没有看到明目张胆的掠夺和欺凌。秩序,一种在废土中近乎奇迹的秩序,笼罩着永善。
“铁驹”和“钢铁方舟”在指定的外来车辆停泊区停下。这是一个靠近堡垒外围、用碎石简单围起来的空地,己经停了几辆改装过的卡车和越野车。立刻有穿着整洁(相对废土标准)灰色制服、佩戴火焰纹章的工作人员上前登记。
“欢迎来到永善,薪火庇护之地。”一个面容和善、约莫西十岁的中年男人微笑着说道,他胸前别着一枚银质的火焰小徽章,身份似乎更高一些。“我是负责接待的执事,刘明。请登记你们的身份、人数和停留目的。根据教规,新来者需要参加一次‘圣火启迪’聚会,了解我们的教义和生存法则。”他的目光扫过陈铁山的金属身躯和小雨的机械肢体,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恢复平静,“当然,我们尊重每个人的过往和选择。只要遵守这里的秩序,愿意为共同体贡献力量,都能得到庇护。”
陈铁山依言登记。在“停留目的”一栏,他依旧写着:“寻找失散亲人。”
刘执事点点头,递给他几块粗糙的竹片“工分牌”和一张简陋的手绘地图:“这是临时通行凭证和聚居区简图。中心堡垒是圣地,非请勿入。生活区有公共食堂、净水点、简易医疗站。工作可以到‘勤务处’申请,按劳换取工分和食物配额。”他顿了顿,补充道,“每晚七点,中心广场有圣歌集会,建议参加,感受圣火的温暖与指引。”
安顿好车辆和人员(铁爪庞大的身躯引起了不小但克制的围观),陈铁山、晓芸、小雨、沈墨和秦川决定先在这个庞大的聚居区里走走看看,收集信息。
行走在永善的街道上,那种矛盾感越发强烈。
**秩序与贫困并存:** 街道相对干净,没有随意倾倒的垃圾和污物。房屋虽然简陋,但大多修缮完好,窗户上糊着防辐射的厚塑料布或兽皮。人们相遇时会点头致意,甚至互相帮忙提一下重物。公共食堂外排着长队,秩序井然,每人凭工分牌领取一份固定的糊状食物和半杯浑浊的“净水”。食物分量很少,仅能维持基本生存,排队的人们大多面有菜色,身形瘦削,但眼神中却奇异地没有太多怨怼,反而带着一种…认命的平静和对“明天会更好”的微弱期待。
**信仰渗透日常:** 墙壁上随处可见用颜料或炭笔绘制的火焰纹样和简单的教义标语:“薪火不灭,希望永存”、“信圣母,得安宁”、“劳动是奉献,奉献近圣火”。一些房屋门口挂着小小的火焰风铃,风吹过发出清脆的响声。他们路过一个小广场,看到一群孩子在一个中年妇女的带领下,拍着手唱着歌谣:
“…圣火暖,圣火亮,圣火照我向前方。
圣母慈,圣母爱,赐我饭食免饥荒…”
童稚的歌声在暮色中飘荡,歌词简单首接,却将生存的依赖与信仰牢牢绑定。
**圣母的无形存在:** 他们试图打听“圣母”的消息。提到“圣母”,无论是街边缝补的老妇人,还是扛着工具的壮年男子,脸上都会立刻浮现出由衷的敬畏和感激。
“圣母?她是王母娘娘转世!救苦救难!”一个牙齿掉了一半的老大爷激动地说,浑浊的眼里闪着光,“要不是圣母带着‘圣火’降临,组织起大家,永善早就变间地狱,人吃人啦!”
“是啊,虽然没见过圣母真容(她老人家在总坛圣地,哪是我们能见的),但她的恩德我们天天受着!”一个正在修补渔网的中年汉子接口,“有饭吃,有地方睡,不用整天提心吊胆怕被抢被杀…这还不够吗?信圣母,听教令,准没错!”
“圣童呢?就是广播里唱歌的那个孩子?”晓芸试探着问,心跳微微加速。
提到圣童,人们的神情更加虔诚。“圣童是圣母在人间的化身,是圣火的灵音!她的歌声能抚慰人心,驱散邪祟!”一个年轻母亲抱着孩子,低声说道,“每天听圣童的歌声和教诲,是我们最大的福分。”
然而,当陈铁山进一步询问关于“圣母”和“圣童”的具体信息——她们从何而来?总坛在哪里?圣童长什么样?多大年纪?——所有人都茫然地摇头。
“圣母和圣童是神圣的,行踪岂是我们凡人能打听的?”刘执事不知何时出现在附近,脸上依旧带着和善的微笑,但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和告诫,“她们在总坛庇护着所有信徒。我们只需心怀感恩,做好本分,圣火自会指引方向。打听太多,是种亵渎,也是对现有安宁的破坏。”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陈铁山一行人,尤其是他显眼的机械臂。
信息被无形的墙隔绝了。林薇和妞妞仿佛化身为这个庞大信仰机器的两个核心符号,无处不在,却又遥不可及,被一层层虔诚和敬畏包裹得严严实实。
夜晚降临。中心广场燃起了巨大的篝火(燃烧的是耐烧的变异植物根茎和废木料),火焰跳跃着,映照着广场上黑压压的人群。上千人聚集在这里,安静而有序。
七点整,广场角落一个架在高杆上的、锈迹斑斑的大喇叭响起了滋滋的电流声。接着,一个清澈、纯净、带着孩童特有稚嫩的歌声流淌出来,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轻轻摇,慢慢晃,圣火摇篮暖心房…”
曲调是那首世界闻名的《摇篮曲》,歌词却己被彻底改写:
“…圣母慈爱似月光,圣童守护在身旁。
废土风霜莫要怕,薪火指引有方向。
信众齐心家园建,黑夜终过见晨光…”
歌声透过劣质的喇叭,带着些许失真和杂音,却依然拥有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和安抚人心的魔力。广场上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微微仰着头,脸上露出平和、专注甚至沉醉的神情。有人低声跟唱,有人闭目祈祷,有人眼中泛起泪光。在废土挣扎求生的疲惫、恐惧、绝望,仿佛在这童声吟唱的“圣歌”中得到了短暂的洗涤和慰藉。
陈铁山一行人站在人群边缘。铁山冰冷的电子眼扫视着周围沉浸在歌声中的人群,分析着喇叭的位置和可能的线路走向。沈墨的幽蓝义眼则在人群中快速扫描,评估着守卫分布和潜在威胁点。
晓芸却如遭雷击!
她猛地抓住陈铁山覆盖着装甲板的手臂,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她的脸色在篝火的映照下瞬间变得苍白,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发出声音的喇叭,仿佛要穿透金属和电波,看到声音的源头。
“爸…”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而变得干涩嘶哑,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你听…那个声音…圣童的声音…怎么会…怎么会那么像…像妞妞?!”
陈铁山庞大的金属身躯猛地一僵!处理器核心仿佛被一道高压电流瞬间击穿!
妞妞!
那个在核爆前,会奶声奶气地叫他“爸爸”,会缠着他要糖果,会抱着毛绒玩具睡觉的小女儿妞妞!
他所有的听觉传感器瞬间被提升到最高灵敏度,所有的背景噪音——篝火的噼啪声、人群轻微的呼吸声、晚风的呜咽声——都被强行过滤。只剩下喇叭里传出的、那纯净而稚嫩的童声,一遍遍唱着被篡改的《摇篮曲》。
“…圣母慈爱似月光,圣童守护在身旁…”
音色…音色是像的!那种孩童特有的清脆和柔软!但语调…语调里没有了妞妞的娇憨和依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灵、遥远、如同设定好的程序般精准的“圣洁”感!而且,歌声里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其细微的、被电流声掩盖的…背景噪音?像是某种规律的嗡鸣?
陈铁山的电子眼蓝光剧烈地闪烁、收缩,如同风暴中的灯塔。冰冷的金属手指下意识地收紧,发出轻微的金属摩擦声。两年了…寻找了两年,穿越了辐射地狱,经历了无数次生死搏杀…难道女儿的声音,会以这种方式,在这片被“薪火”笼罩的土地上,从一个冰冷的喇叭里传出来?
小雨也听出来了,她捂住嘴,大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和困惑,看看喇叭,又看看父亲和姐姐。
“晓芸,你确定?”秦川压低声音,带着地质学者的严谨,“声音通过喇叭失真很大,而且…妞妞如果还活着,现在应该长大不少了。”
“我知道!声音是会变!但那发声的习惯…那种咬字的感觉…特别是唱到‘房’字时尾音微微上扬…就是妞妞小时候唱歌的样子!”晓芸的声音带着哭腔,激动而肯定,“我不会听错!那是我妹妹!一定是她!她被他们…被这个教派控制着!当成了什么‘圣童’!”
圣童!那个被信徒们顶礼膜拜、歌声能“抚慰人心”的圣童,竟然可能是他们苦苦寻找的妞妞?!
这个认知如同惊雷,炸得陈铁山处理器嗡嗡作响。愤怒、心痛、狂喜、忧虑…无数种激烈的情感洪流瞬间冲垮了他冰冷的逻辑防线。林薇!你到底做了什么?!你把我们的女儿变成了什么?!
篝火熊熊燃烧,圣歌还在继续,上千信徒沉浸在虚幻的安宁与希望之中。而在人群的边缘,陈铁山父女三人,如同坠入了最寒冷的冰窟,又仿佛站在了喷薄的火山口。
寻找的终点似乎就在眼前,却笼罩着比废土辐射更令人窒息的迷雾。永善的“天堂”之下,隐藏着怎样扭曲的真相?那喇叭里传出的、酷似妞妞的歌声,是希望的曙光,还是更深噩梦的开始?
陈铁山抬起头,电子眼中那剧烈闪烁的蓝光,死死锁定广场中央那个巨大的火焰徽记,以及徽记下通往神秘堡垒的幽深入口。冰冷的金属面庞下,是即将喷发的、名为父亲的地火。
“打听圣童。”他的声音透过面罩,低沉得如同压抑的雷鸣,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不惜一切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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