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禾收到柳渡风的邀约是在晚上，正经写了帖子，请他们明日上楼一叙。
客船这两日经过的水域河道复杂，有暗礁漩涡，夜里行船容易触礁，因而天黑后速度很慢。
宋云禾拿着帖子去敲顾临的门，他房中没有点灯，窗户抬得很高，能看见远山上的夜空。
她把帖子递给顾临，顾临看了一眼，抬眸道：“你要去？”
宋云禾低声道：“这里方便说话吗？”
顾临点头，“有什么话你说吧。”
宋云禾没和顾临聊过茶禁的事，挑重点和他说了一遍。
顾临道：“柳渡风不是你表面看到的那样简单，他不是柳氏嫡子，但柳氏还是由他说了算，手段可见一斑。”
“既然这样，与其和这样的人做敌人，倒不如做伙伴。”宋云禾沉吟道：“你怎么看？”
顾临眉头紧锁，“如果我说不呢？”
宋云禾愣了愣，“为什么？”
“你要银子，我有，”顾临没有看她，“做不到大富大贵，亦可保你衣食无忧，你没必要去与虎谋皮。”
他很久都没等到她的回答，抬起头，却见她笔直地望着自已，这是两人多日来第一次直白地对上视线。
“顾临。”宋云禾轻声说：“你是不是忘了，你说你不能护我一辈子，我总得做些自已的事。”
那夜拒绝她的言语化作了回旋镖扎回顾临身上，让他一时失去了反驳的能力。
顾临嘴唇动了动，过了片刻才问：“你已经决定了吗？”
“嗯。”宋云禾点头。
“我陪你一起去。”
……
次日中午柳渡风在客船顶层设宴。
到午时渡船刚好停靠在容乡，端看中午这一场宴上能不能谈拢，谈不拢就会分道扬镳。
几人进到房中，整层都被柳渡风给包下来，房中铺了织毯，布置得富丽堂皇。
柳渡风请两人落座，客气道：“此地简陋，配不上二位身份，若是往后得空去河东柳宅，再设宴好生招待二位。”
宋云禾暗自咋舌，这等富丽堂皇，在柳渡风眼中都是简陋的话，那柳家到底多有钱？
婢女鱼贯而入，手捧酒盏，跪到顾临一侧倒酒，被他抬手一拦。
柳渡风的确奢靡，宋云禾一眼就看出来，那酒盏都是上好的青玉，看来都是柳渡风拔驴毛剐鱼鳞得来。
柳渡风端起酒盏道：“只知二位姓名，却不知二位是什么关系？”
这话问来唐突，做开场不太合适，纯粹就是柳渡风自已好奇。
宋云禾没答，不是不愿答，而是根本不知道答案。
余光中，顾临自已倒了杯酒，“兄妹。”
宋云禾端酒的手轻晃了一下，以顾临的性子，他完全可以不用回答柳渡风，这句话分明是说给她听。
柳渡风眼中精光微闪，像是发现什么秘密似的，笑得越发灿烂，“异姓兄妹呀，难得，难得。”
宋云禾懒得听他阴阳怪气，抬眸道：“没想到即将下船，还能得柳公子一顿款待。”
柳渡风稍稍收敛笑容，“主要是云姑娘不给机会，临到快下船才得了这么一场机缘。”
“这倒也是。”宋云禾淡淡笑了笑，提筷开始用饭。
柳渡风见她当真是来用饭，没有半分要谈事的态度，心里越发没底。
吃了大半，柳渡风实在忍不住，从来都是他沉得住气，今日倒是栽在一个黄毛丫头手里。
“云姑娘。”
宋云禾搁筷瞧着他。
柳渡风道：“今日请云姑娘前来所为何事，想必你也明白。”
宋云禾了然，“原是明白，但看你半日不提，还以为你有什么别的主意。”
柳渡风脸上笑容全收，他笑起来是个浪荡子，收了笑才是柳氏家主，否则单是一个吊儿郎当的人，如何镇得住柳氏偌大家业。
“云姑娘，昌西的茶引我全要了，姑娘开个价吧。”
宋云禾其实是空手套白狼，茶引她没有，但有余羡好那层关系，机会比旁人要大得多，然如果加上柳氏呢？怕是没什么人能和他们争。
宋云禾抬眸，“你愿意出多少？”
柳渡风竖起一根手指，宋云禾瞥一眼便微微笑了笑，端起酒盏并不说话。
柳渡风一皱眉，“不是一万，是十万两。”
临安十七家铺子七年下来盈利不过三四万，十万两的确不是小数目，宋云禾就没见过这么多银子。
“我不要银子。”宋云禾放下酒盏，“银子花了就没了，我既上了柳氏的船，就想要长久地坐下去。”
她一语双关，柳渡风听出意味，略一思索，其实这是好事，单是牵线，谁也不能保证那条路会长久走下去，但若她上了柳氏的船，有她在的一日，昌西那条线就能一直不断，直到江常卸任。
“好说，好说。”柳渡风示意婢女倒酒，“这样，姑娘只需给我牵个线，我愿让利一成。”
“一成？”宋云禾轻笑，“我要五成。”
饶是柳渡风平日见过风浪也能处变不惊，到此刻也不由变了脸色，“云姑娘好大的胃口！”
宋云禾淡淡道：“一人一半，我多大的胃口，柳公子就多大胃口。”
柳渡风眸光冷了两分，“那不行。”
“谈不拢就算了，”宋云禾道：“昌西茶引我势在必得，柳公子不要，我自已不做给别人也无妨，端看谁出得起我要的价钱。萍水相逢，买卖不成仁义在，吃完这顿饭，就当这事没发生过，我们稍后就下船，他日别处相见，再还公子这一顿款待。”
柳渡风没想到一个看上去柔柔弱弱很好说话的十几岁的丫头，手段竟这么狠，是他小瞧了人。
柳面颊抽搐，“话不必说这么死，有事好商量嘛，这样，我最多给二八。”
宋云禾喝下杯中的酒，放下杯子就要起身。
“三七！”
那两个字几乎是从柳渡风牙缝中挤出来，他脸色黑沉，连身旁熟悉的婢女也不敢吱声。
“我还要打点各路关节。”柳渡风咬牙切齿，“再多除了我没人能给。”
宋云禾又坐了回去，含笑道：“柳老板大气。”
大气？柳渡风其实是在大喘气。
驴过他都只拔毛，云禾这是硬生生从他身上撕下块肉来，肉痛得他龇牙咧嘴。
瞧着温柔和善一姑娘，怎的就那么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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