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禾跟在他身旁,雨伞倾斜,大半遮在她头顶,细雨飘落在他肩头,不过不大。
宋云禾将伞柄往他那边推了些,又问:“叶满怎么了?”
“他犯了错。”顾临手中的伞再次倾斜,“犯错就该受罚。”
宋云禾抿了抿唇,“会不会太严厉了些?”
顾临道:“他身为男子,从小就要学会担当二字。”
叶满没有将他交托的事放在心上,不知何为担当,若纵他如此往复,早晚捅出更大的篓子,到时候,想要再教已经晚了。
宋云禾觉得顾临说得有道理,所以她没有反驳,但还是不免为叶满忧心。
顾临看见她愁容不展,思索片刻道:“从前我父亲对我更为严苛。”
宋云禾脚步微顿,这是顾临第一次同她提起过往,她不想表现得太震惊,忙迈大步子让自已不至于落后。
顾临撑伞看着前方,薄暮细雨如丝,让他想起了许多往事。
“我四岁习武,天还未亮便将我从被窝里拽出来,让我身着单衣在庭中练武,终年不休,十岁时,他将我扔进了定安北边的山里,我走了七日才走出来。”
四岁,那就和陆柏玉现在差不多大,十岁,那比叶满要小一些。
宋云禾想象不出昔年时光中的顾临是什么模样,她侧眸去看他的脸,想要从如今这张英俊的脸上窥出些昔日的影子。
“冬天练武冷吗?”
“定安……”顾临顿了顿,“定安的冬天很冷。”
是啊,迁都后宋云禾随宋陶章去往定安,一度难以适应,她生在西津,在那里长到十岁,西津的冬日比定安要短,不是每年都会下雪。
她花了好些年才习惯定安的冬天,然后又仓皇离开了那个地方。
“我记得定安的冷。”顾临伸出手臂,让她搭着他跨过门槛,继续说:“但更多时候想起的是他握着我的那双手,那是每个冬日最为温暖道东西。”
宋云禾没有在顾临眼中看到任何恨意甚至是怀念。
平静,他眼中只有平静。
她莫名地慌了一下,顾临仿若一缕透明的风,穿过时光的幽林,世间诸般色相皆穿身而过,他了无牵挂,随时都能离开。
宋云禾轻轻拽住了一片他的袖角,她害怕这缕风凭空消失。
他们都是相似的人,几乎失去了一切,又在这个地方找到了一片落脚之地。
顾临垂眸,似乎发现了她细微的动作,又好像没有发现。
“不必可怜我。”
“我没有。”宋云禾反驳。
顾临食指点在自已眼下,“都写在这了。”
宋云禾停下脚步,“我没有可怜你,我只是……怜惜。”
她看向他的目光温柔而直白,“顾临,我怜惜你。”
顾临被那个词给烫了一下,活到现在,从未有人对他说过怜惜,就好像他天生就应该强悍,一丝软弱也不能允许。
握着伞柄的手指越发的白,顾临薄唇抿紧。
“可是。”宋云禾又说:“我甚至没有资格怜惜你,因为我还在仰仗你生活。”
“宋满月。”顾临沉声,“收回你刚才的话。”
“我……”
顾临盯着她又说了一遍,“收回你刚才那句话,你没有仰仗我生活,你是在帮我,你帮了很多人,不要露怯,不要自贬。”
宋云禾垂下眼不说话,顾临有些后悔,或许不该因她脸上的担忧而提及往事,进而让她联想到自身的遭遇,于是发光的满月变得暗淡了。
饭菜摆在宋云禾的小院中,有两副碗筷。
顾临本就不是个多话的人,宋云禾吃得有些缓慢。
好几次顾临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都毫无察觉。
“年后我要去一趟西津。”
宋云禾猛然抬起头,“去西津做什么?又要走镖吗?”
顾临点头,顿了顿说:“你如果想回西津看看,可以和我一道。”
宋云禾眼睛一亮,肯定道:“我想去,我已经七年没有回去看过了,年后什么时候?”
“二月。”
她想了想说:“那我要学骑马,学会骑马就方便多了,不必再劳烦你带我。还要找个厉害一点的大夫来给先生看病,他的病总也不好,咳嗽好像更厉害了,我记得西津有一个很厉害的大夫,我可以去请他来出诊。”
顾临嘴唇动了动,没说什么,把菜往她面前推了一些。
“你……”
顾临很久都没有听见她继续说话,抬起头问:“怎么了?”
宋云禾问:“你去接我,是不是迁都之后你第一次回定安?”
顾临默了默,“是。”
迁都就是破国,自那以后,定安成了禁地。
他本不该再回去,但张懋修提出请求时,他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到那时他才知道,那是他梦里也想回去的故土。
脚步声匆匆而来,丫鬟停在门口,屈膝行礼,“二爷,云姑娘,前厅那头有掌柜找,说是有事要交代。”
宋云禾与顾临对视一眼。
看来那些个掌柜扛不住了,将他们晾在那里就是为了让他们自省自查,好过挨个收拾。
顾临看向丫鬟,“让他们等着。”
“是。”丫鬟转身离开。
顾临已经吃完,搁了筷,问:“今日这法子,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宋云禾咽下一口,说:“账本做得很完善,能找到的漏洞不太多,张先生都查出来了,有一处我发现了价目有问题,就在想这样的情况定不是一朝一夕,只是要找到证据很难。”
就如王荣所说,回头客价格偏低是正常的,而且这很难求证,想要将往年的账目全翻出来对,这绝无可能。
“不过没有证据,可以制造证据,如果他们手脚够干净,就不会出任何问题。”宋云禾抬眸睇去,“会不会有点卑鄙?”
顾临目光凝住她,“非常聪明。”
世人都喜欢被夸赞,她也不例外。
宋云禾唇角抿起一抹笑,她是高兴的。
“我十二岁起就帮忙管家,家中有时也有恶仆,不想总是让这些琐事去打扰我爹,所以要自已想办法。”
“都有些什么样的恶仆?”
宋云禾打开了话匣子,“厨房负责买菜的仆妇,和菜农勾结起来。”
“吃差价?”
“不仅如此。”宋云禾说:“他们知道我不会过称,八十斤菜报一百斤,这种根本没法查,因为菜有损耗,端上桌就看不见了。”
……
两人聊了许久,眼看时间差不多才起身去前厅。
一干掌柜被晾了半天,越晾想得就越多,想得越多就越发害怕。
等大门敞开,一个个都脸色灰败,之前叫嚷着要见二爷和云姑娘的人,此刻真见到人却不敢说话了。
只战战兢兢起身行礼,“二爷,云姑娘。”
宋云禾和顾临在主位坐下。
“薛掌柜。”
被喊到的人忽然吓了一跳,刚坐下又连忙站起来,“云,云姑娘。”
宋云禾颔首,接连又叫了几人。
被叫到的掌柜一一站起来,面色均有些忐忑。
宋云禾含笑道:“时间不早,请几位掌柜去偏厅用饭。”
“啊?”
“什么?”
几个掌柜面面相觑,片刻之前还身在地狱,忽然来了根梯子,让人一时半会儿搞不清状况,这梯子到底是上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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