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真巧了。
宋云禾呆了片刻，“小公子还好吗？”
“已经睡下了。”
提起孩子，陆忱脸上的表情明显柔和，“睡前哭着找你。”
宋云禾尴尬万分，因为她想到了另一件事，不知道她说的那些话，有没有传进陆忱耳中。
“小公子年幼，往后进出需得更加小心，离不得人的。”她叮嘱道。
陆忱颔首，“今日多谢姑娘保全犬子，两名人牙子已经抓获。”
“那那名假僧呢？”宋云禾下意识问。
廊下灯火不明，宋云禾似乎看见陆忱笑了一下，快得来不及抓住。
“已经让他回去了。”
宋云禾脚步一顿，“那就让他这样走了吗？”
陆忱抿了抿唇，似是想笑，“舍弟顽劣，让姑娘见笑了。”
舍弟？
宋云禾突然想起来，那个假和尚自称是小豆丁的叔叔， 原来还真是陆忱的弟弟。
怪不得她会被关进这里，和亲叔叔这样的身份比起来，她确实是更像人牙子。
宋云禾抿了抿唇，实在是没想到那样一个假僧，竟然是一方知府的弟弟，陆忱一看就出身不俗，怎么会有个那样的弟弟？
陆忱不由打量起眼前的人。
公廨廊前的灯笼映照在她脸上，正是十几岁花一样的年纪，她脸上疲色深重，眼神依旧坚定，见了他也没有面露惶恐。
他是世家出身，单凭言行就能看出她出身不俗，应当受过良好的教育。
但他之前无意间曾看见过她的手，手指上了冻疮，又和她的出身似乎不太相符。
陆忱想起陆盛宁的话，陆盛宁说她是山寨的人。
“云姑娘。”陆忱道：“今救下犬子，明桢感激不尽，往后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只管来衙门找我。”
“大人言重了。”宋云禾忙欠了欠身，“只是举手之劳罢了，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陆忱目光淡淡，“听说你住在山上，是哪座山？”
宋云禾沉默须臾，道：“无名山罢了。”
看出她心生警惕，陆忱解释道：“姑娘不要误会，舍弟说你自山寨来，我只是担心你进出有无不便。”
陆忱朝着小吏招手，接过对方手中的灯笼，“还请姑娘记得我方才说的话，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只管来找我。”
提一次宋云禾当他客气，二次强调便不得不去理解其中深意。
他刻意问起山寨，又问她有无不便，宋云禾一下明白过来，陆忱大约是以为她是被人强掳上山，身不由已。
宋云禾随即笑了笑，“他们都待我很好，给了我一个栖身之地，对了。”
她笑容一收，“眼下就有一件事想要麻烦大人。”
“姑娘尽管说。”
穿堂风有些大，宋云禾挽了挽耳发道：“我和我弟弟走散了，不知大人能否帮忙找一找。”
“人已经在衙门外。”陆忱低下头，着灯杆说：“你弟弟下午来报官，不过当时未曾查清真相，是以无法放你出来，还望见谅。”
宋云禾见过不少官吏，有的顶着芝麻大点的官衔就敢横行霸道、作威作福，像陆忱这样温和谦逊的，实在少见。
“大人言重了。”
两人言谈间都很客气，隔了一层疏离的隔阂。
陆忱目光微眺远处，“走吧，我送你出去。”
牢房就在府衙大门内左侧，绕过照壁，宋云禾一眼就看见了蹲在衙门口的叶满，还有坐在马车上的叶冲。
叶满一下站起来，“云姐姐！”
他直接扑上来，上下打量着宋云禾，“你没事吧？他们有没有对你用刑？”
“没有。”宋云禾说完，对陆忱尴尬一笑，“大人，我们这就告辞了。”
陆忱颔首，目送她步下台阶，走出几步，她又折返回来。
陆忱下意识往下走了几级，低眸看着她，“怎么了？”
宋云禾抿了抿唇，“今日事发时，在街上说了几句冒犯的话……”
陆忱愣了一下，脑中闪过陆盛宁煞有其事地向他描绘那女土匪是怎么敬酒不吃吃罚酒，还说她是柏玉的娘。
“无妨。”他笑了笑。
宋云禾赧然垂头，欠身道：“请大人代我向尊夫人致歉。”
陆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说，摇了摇头，“无碍的。”
已是夜里，马车行在街巷。
天已经晚了，无法回松岚山，只能去苏府暂宿。
叶满垂头丧气靠着车门，今日是他玩疯了乱跑才出的事，要是云姐姐真被拐走了，他该怎么向张先生和顾临交待。
“云姐姐，对不起。”
宋云禾坐在车里，牢里太过阴冷，她觉得自已似乎有些受凉了，鼻子不太通气。
“没关系，只是你下次不要跑太快，我跟不上，怕你走丢了。”
外面没有回音，过了一会儿，宋云禾听见了吸鼻子的声音，接着叶冲“嘿”了一声。
“掉什么马尿。”
宋云禾移到门口，掀起帘子，坐在门口的叶满立刻背过身去。
他身量还不高，缩在那里没多大一团，其实还是个孩子。
宋云禾拍了拍她的背脊，“对不起，我今日将你弄丢了。”
叶满一下转过头来，脸上还挂着两行眼泪，“张先生和顾临哥都让我照顾你，是我把你弄丢了。”
宋云禾摇了摇头，“你还是个孩子，该是我照顾你。”
“可你是小姐。”
“已经不是了。”脸上浮起的笑容有些苦涩，宋云禾又说：“所以以后你可以不要跑太快吗？弄丢了你，我会非常自责。”
这明明不是她的错。
叶满瘪了瘪嘴，“云姐姐，你是我见过最温柔的人。”
“确实。”叶冲驾着车，忍不住说了句，“换成别人，你恐怕已经挨一顿鞭子了。”
温柔吗？
宋云禾想起了下午，危急关头，她也会和人争论、吵架，甚至动手。
她从前以为脱离了宋家，她什么也不是。
求告无门的时候，那些人也是这样表现，也是这样告诉她的，说她不是宋小姐，便什么也不是了。
可是现在，她从这样的肯定中重新获得了自我。
她一直记得顾临离开前对她说的话，不要露怯，不要露怯……然后她突破了自已。
但凡今日遇事时她哭哭啼啼哀嚎求救，或许此刻，此身已在别处了。
车轮轱辘伴随着马蹄，马蹄声有些密。
叶冲回头看了一眼，驾车让到一边，容人先行。
后面那两匹马却不加速，始终与他们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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