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顾临回军中后好些日子都没再回来，倒是让人带过两次信。
战局紧张，后方时常有小股敌军人马出没，他们要绕到大军后方，捷径已经被堵死了，只能翻鳌山而过。
鳌山山高林密，地势错综复杂，但那些人一直没放弃，探马偶尔还能查探到踪迹。
十月天寒，晨起时檐下的冬青都结了霜。
齐玉望着窗外，他的伤腿已康复许多，大夫说他身子骨强健，比寻常人养得要好，如今已能拄着拐杖下地行走，
手中的书卷已许久未曾翻动，窗外忽然晃过两个身影，他起身去看，将窗户推得开了些，是宋云禾带着文兰从后院回来了。
前些日子倒座那边死了个老人，前一晚睡下去还好好的，第二天一早人都已经凉透了，大夫说是急病，死得悄无声息。
后来宋云禾每日都带着文兰到前院和后院去看一遍，回来时会短暂地经过此处。
他看着那两个身影经过，院中只剩一株老槐孤零零立在那里，他拉上窗，过了一会儿，就听见了靠近的脚步声。
“齐公子。”
门轻轻响了两声。
齐玉勾唇笑了笑，说：“进来吧。”
他的嗓子比他的腿恢复得要快很多，十几日前便已可以开口说话了，眼下嗓音里温润中带着微微的沙哑，文兰听上去也觉得极为好听。
文兰推门入内，偷偷瞧了齐玉一眼，又把目光移向别处。
“你找我有事吗？”齐玉问。
文兰这才想起来的目的，“我午后要随姑娘出门一趟，去拜访曹夫人，你有没有什么需要带的，我给你带回来。”
“没有。”齐玉温声道：“我一应用具都不缺，多谢你，也多谢夫人照料。”
文兰“嗯”了一声，“那你缺什么一定记得说。”
齐玉点了点头，“曹夫人所住何处？远吗？”
“还好，在喜鹊巷。”
齐玉默了默，“那你们一路当心。”
话已经说完，房中陷入短暂的沉默，好像也找不到什么话题留下了，文兰识字不多，齐玉堆在床头那些书她一本也看不懂，更找不到共同的话题。
她蹍了蹍脚尖，“那，那我走了。”
“等等。”齐玉忽然道。
文兰止住脚步，“怎么了？你要是有事，千万不要不好意思说，姑娘说了，你从前定是生在富贵人家才有这般气度，不可随意怠慢。”
齐玉垂了眼，目光落在屋角暗处，“从前出身如何，都已经过去了，我如今寄人篱下，不敢过多劳烦夫人。”
他又看向她，“你要是不忙，能陪我说说话吗？”
文兰心扑地一跳，手指缩了缩。
她还没想好说什么，齐玉又道：“抱歉，是我冒昧了。”
“没有没有。”文兰忙说。
房中只有一把椅子，在齐玉身下坐着，他拿了拐杖，撑着起身让坐。
文兰忙去扶她，两人手臂相贴，距离很近，能闻到齐玉身上干净的皂角香。
他和其他寄人篱下的人都不一样，他是个喜洁的人，虽身着粗劣的布衣，却总是打理得很整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房中也整理得很干净。
齐玉侧头对她笑了笑，直到齐玉坐到床上，文兰的心还在狂跳。
“你想聊什么？”
齐玉想了想，温声道：“不知道，只是在屋子里待得久了，想找个人说说话。”
文兰立刻明白了，他能下床后就不用驼背老伯照顾了，一个人住在耳房。
条件虽说比外院挤在倒座里的人好了很多，但是一个人住在这里，有时一天都没有人说话。
“不如说说你吧。”齐玉道。
文兰耳朵一红，想了想，说：“我，我没什么好说的，我生来就是下人。”
“家生子？”
文兰“嗯”了一声，难为情道：“所以也不识字。”
“但你的名字很好听。”
文兰立刻看向他，他面朝窗户，迎着晨光，眸子染了细碎的光芒。
“是先前的主子给起的。”
齐玉的目光很专注，让人觉得他听得特别仔细，“你不是夫人家的家生子？”
“不是。”文兰说：“我是两年前才开始伺候夫人的。”
“我已叨扰多时，只见夫人操持内外，还未见过你家老爷。”
文兰噗嗤一笑，“什么老爷呀，都给人叫老了，将军还很年轻。”
“将军……”齐玉喃喃道。
文兰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没想到夫人如此年轻，夫婿已然是将军。”齐玉笑了笑，看向文兰发鬓间，伸手指了指。
“这里有东西。”
文兰伸手摸了摸，没有摸到，齐玉探身，“你过来。”
两人距离拉近，他伸出手，袖子擦着文兰的面颊而过，收回手时指间夹着小小一片枯黄的叶子，
他微微一笑，说：“今日风大，你出门时记得穿厚些，别着凉了。”
直到走到院中，文兰还在回味方才那个笑容。
她心里有些不可为人道出的庆幸，为别人的苦难而庆幸。
齐玉温润懂礼，对人亲和，这样的人出身高门，要不是因为落难，这辈子也不会看她这样的人一眼。
文兰脚步倏地停住，忽然想起来，一拍脑门，“哎呀，忘了给夫人准备披风了。”
要是上午去，曹夫人又得忙活一阵给她准备饭食，因而宋云禾用过午饭才出门，出内院时几个孩子趴在门口瞧，有熟悉一点的孩子叫夫人，问她今日回来时有没有糖吃。
覃平驾好马车在门口等，宋云禾正要上马车，文兰咦了一声，回头看见齐玉拄着拐杖缓缓走来。
他在门口停住，站稳后朝着宋云禾施了一礼，“听说夫人要去拜访曹夫人。”
宋云禾看了文兰一眼，说：“正是。”
齐玉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道：“夫人去喜鹊巷，可是要走金石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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