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禾想了想，问文兰，“家里还住得下吗？”
“挤一挤应是可以的。”
宋云禾当机立断，“把他弄上马车。”
乞丐一听又想跑，宋云禾耐心道：“别怕，我家中收留了很多流民，还有大夫可以给你治伤，你就不用在外面受人欺负了，治了腿你随时都能离开。”
乞丐已经多日没有洗过澡，马车里充斥着一股酸味，几面帘子都掀开，兜着风有些冷。
宋云禾靠在窗边，又朝乞丐看去，看见一双很黑很亮的眼，只是和她目光一触，对方又飞快地垂下了眼。
“你叫什么名字？”宋云禾问。
乞丐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宋云禾又问了一遍，“你还记得自已叫什么吗？有没有家人，家住何处？”
对方很久都没有说话，然后拨开了散乱的头发，慢慢抬起下巴，朝自已颈上指了指。
宋云禾一惊，那脖颈上有一条紫红色的痕迹，从正面往两侧延伸，像是被人用绳子紧紧勒出来的。
这样深的伤痕，定是往取人性命去的。
“你现在说不了话？伤了嗓子？”
对方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马车很快到府上，郭坤出来把人背进去。
经过前院，倒座里的人都出来看稀奇，覃平又喊来大夫给人看伤。
大夫诊完去向宋云禾回话，“腿应当是被人给打断的，脖子上的伤是被绳子给勒的，后背的伤可能是被勒着脖子在地上拖伤，不过已经好了。”
“身上还有其他伤吗？”宋云禾问。
大夫说：“都是些皮外伤，要命的就这两处。”
“嗓子能好吗？”
“能。”大夫道：“养些日子就好了。”
“那腿呢？”宋云禾又问：“还能治吗？”
“能倒是能。”大夫有些为难，“就是得费些上好药材。”
如今宁州城里药材卖得贵，价格比战前翻了好几倍，况且还得是好药材，更是千金难求。
见宋云禾踟蹰，大夫把声音压低了些，“夫人，容我多句嘴，治下去还得花好些银子，也不是我狠心，非亲非故，给他个容身之处已是仁至义尽了，再往里搭银子，实在是不值当。”
宋云禾转过头，刚好从半开的轩窗看见乞丐正看向她这边，也不知大夫的话他有没有听见，眼中带了几分落寞和认命的意味。
见宋云禾看过去，乞丐低下头，面容彻底被披散的头发遮住了。
还那样年轻，看样子不过二十几岁，不治这辈子就完了。
“治吧。”宋云禾说。
乞丐倏地抬头，震惊地看过去，但宋云禾并没有发现他的动作，她还在和大夫说话。
“你先治着，要什么药材你写一份交给文兰，我让人准备。”
大夫点头，“有夫人一句话，那我就治了，只是他那腿伤了有些日子，骨头没接好，已经长歪了，得了敲断了重接，这个过程会异常痛苦，常人怕是难以忍受，眼下城里的药铺已经没有麻沸散了，只能咬牙硬挺过去，夫人还是问他一句，这腿他还愿不愿治，要是愿意治，就等腿消肿了就办。”
宋云禾点了点头，又和大夫说了几句之后进入房中。
倒座和后罩房已经很拥挤，多塞进去一个人倒是可以。
只是这人腿上有伤，人多难免磕碰，只好在内院给他分了间空屋子出来。
这里是西厢房旁的耳室，西厢房是覃平和郭坤住着，耳室有些小，椅子也没有一把，窄窄的一张床还是临时用板子搭的，被子倒是有。
乞丐坐在床上，见她进来，紧张地抓了下被子，他的手很脏，一抓就是一个灰灰的印子。
他连忙松开，慌乱地去看宋云禾脸，好像怕她会嫌弃自已。
宋云禾站在靠窗的位置，“方才大夫的话你听见了吗？”
乞丐点了点头。
“那腿你还治吗？”宋云禾问。
乞丐摇了摇头。
答案令人震惊，宋云禾抬了抬眉梢，她之前从窗外分明看见他眼里的落寞和认命。
“你难道是怕疼？”
乞丐把头微微抬高了一些，摇了摇头，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抬手在被子上写了一个字。
宋云禾没看清，走过去道：“你会写字？你读过书？”
乞丐点了点头，宋云禾立刻让文兰拿纸笔过来。
“你叫什么？”
乞丐在纸上写下两个字：齐玉
“齐、玉。”宋云禾念了一遍，“你是哪里人，还有家人吗？”
齐玉看着她，然后低下头，在纸上继续写了几个字。
鹿门，都死了。
鹿门是最早被战火波及到的地方，到现在还没能收回，宋云禾见过收复后的北雁，已经是一座死城，鹿门只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宋云禾轻声问道：“那你为何不愿治腿？”
齐玉顿了顿，再次提笔：药太贵，不想再拖累夫人。
“那你愿意后半生做一个废人吗？”
这个问题很尖锐，齐玉半晌没有说话，他垂着头，纸张被他捏得发皱。
宋云禾看到了他心里的答案，“你如果能忍住疼，那就治吧。”
齐玉落笔很快：如果我还不了
“我没有想过要你还。”宋云禾没等他写完就说，看向窗外，“收留的这些人我从来没有想过让他们还，我的夫君在战场上奔走，我只是在这里做些我能做的事罢了。”
已是秋末，风有些凉。
宋云禾伸手拉上窗户，回头看着齐玉，“你要是以后好了，想还我，遇到有困难的人伸手就帮一把，就算是还给我了。”
大夫给齐玉开了些活血化瘀的药，眼下家里人多，厨房里几个妇人抢着干活熬药，又烧了热水送进去。
宋云禾刚收到柳渡风的回信。
柳渡风在信中说运往军中的药材已经在途中，顺便给她留了一些，说这一次亏大了，宋云禾把忧国忧民的高帽子给他戴上，出门就有人给他磕头。
还有从前对他不屑一顾的官员看见他也会打声招呼，搞得他都不好意思抬价，都是原价出的。
宋云禾看完笑了笑，铺开纸提笔给柳渡风回信，刚落下两个字，文兰就飞快地跑进屋，进来时还带着一阵风。
宋云禾提着笔抬眼看她，“发生了什么？”
文兰一脸喜色，“那个乞丐，不，齐玉，洗干净了特别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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