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禾在宁州住下来。
在大营时顾临曾让她在东门附近找个宅子，但东门附近实在没合适的地方，那里挤满了从北雁和鹿门逃难来的人，反倒是整个城里最乱的地方。
她租下的是之前宁州一个商人的宅子，仗打起来的时候就举家搬迁走了，战时卖不起高价，便一直搁置着，宋云禾租下来，花的价钱也不高。
几日前经过宁州时官府管控着，街上行人稀少，送粮的队伍来了之后放开了管控，百姓总要生活，街上的铺面都陆陆续续开了起来。
宋云禾在一个院子前下了马车，郭坤去叩门，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在里头应声，却不开门，听说是从军营里回来的，才有人来把人迎进屋里。
院子不大，比他们租下的宅子还要小上不少，却住了七八口人。
“地方小，让夫人见笑了。”妇人四十来岁，衣着朴素，眼神中带着几分局促，“夫人请喝茶，这茶叶不太好，夫人不要嫌弃。”
宋云禾微笑着安慰道：“曹夫人太客气了，我还要在宁州住些时日，往后常走动。”
宋云禾之前听顾临说曹辉的妻儿都住在宁州城内，便问了住处，这几日安顿好便过来拜访。
她环顾四周，院子虽小，却收拾得井井有条，几件旧家具靠墙摆放着，几个孩子躲在门口，好奇地打量着宋云禾。
宋云禾招了招手，“快进来。”
门口有四个孩子，最大的七八岁，最小的那个三四岁的样子，咬着手指进来就往曹夫人身边靠，趴在曹夫人膝头看着宋云禾。
宋云禾想起了陆柏玉，两个孩子年岁差不多，境地却大不相同，一个锦衣玉食，一个衣服宽大，显然是捡了哥哥姐姐的衣服穿。
“这是小六。”曹夫人摸孩子的头，“快喊夫人。”
孩子认生不愿喊，曹夫人连着催促了几次那孩子都不张口。
宋云禾含笑道：“没关系，小六是吧，有名字吗？”
“还没起。”曹夫人尴尬道。
宋云禾没想到孩子都这么大了还没起大名，又看向门口，那里还有三个孩子。
“这都是……”
话没说完曹夫人就明白过来，连忙摆手，“不是不是。”
她尴尬地笑了笑，“我都这把年纪了，哪还能生出孩子，都是我们家那口子捡回来的，我一个人正好没事，家里多几个孩子热闹些。”
宋云禾和曹夫人聊了一会儿，才知道曹夫人比曹将军还要大六岁，明年就五十了，育有一子一女，女儿嫁出去了，儿子在城里做教书先生，还没成亲。
她今日来拜访带了不少东西，离开前曹夫人硬要往她马车里塞，几个孩子也抱着往马车上放。
宋云禾还没遇到过这样的，一阵兵荒马乱后好歹是从曹家离开了。
街道两旁不如太平盛世时那般热闹繁华，但在经历了送粮队伍带来的生机后，也逐渐有了几分烟火气。
宋云禾坐在马车里，回想着刚刚在曹夫人家的情景，心中满是感慨，收养几个孩子，在这艰难的世道里，无疑是给自已增添了许多负担。
曹将军俸禄本就不高，还要养那么一大家子人，生活实在拮据。
“回头拨些银子，给曹夫人送过去。”
“好。”文兰点头，“只是今天看曹夫人的样子，送银子送过去只怕也不会收。”
宋云禾想了想，道：“那……回头我问一问顾临。”
文兰应了一声，挑起一点帘子看了看窗外，忧心道：“前几日咱们经过宁州时还不是这样的，怎么这才几日，多了这么多人。”
宋云禾也跟着朝街上看去。
前几日他们运粮草来，那时街上死气沉沉，没什么人走动，官府禁令一放，烟火气是有了，只是街边又多出了许多流民。
“等等。”宋云禾忽然道：“去一趟州府衙门。”
宋云禾换回了女装，知府段同泰险些没认出人来，把人请进衙门里。
“夫人有所不知，不是衙门不接济，实在是能力有限。”段同泰道：“衙门每日都有分发馒头和米粥，可从北雁和鹿门逃来的难民实在太多，先前就分了粮给军中，眼下余粮也要撑不下去了。”
“那住的地方呢？”宋云禾问。
段同泰原本不想和她一介女流说这些，但奈何人家背后是林玠，还有个柳氏，他多少要给人几分面子，否则也不会把人请进来。
“先前都挤在安置处，安置处有人接连病了，都怕染上病，不敢在安置处待，所以街上流民才那么多。”
宋云禾一惊，“是时疫？”
一听这个词，段同泰背都直了，“不会不会，只是风寒低热，已经让大夫看过了。”
如今药材匮乏，要是染上病，那才真的是死路一条，出去流落街头兴许还能有条活路。
从衙门离开，途中又看到街边不少流民。
眼下天已经越来越冷了，有的流民穿着单薄的衣裳蜷缩在背风的地方，个个面黄肌瘦，眼神空洞。
巨大的灾难面前，一个人的力量显得那样微不足道，她能做的好像并不多。
……
数日后，顾临得了空，从大营赶到宁州，天黑出发，一夜疾行，到的时候天刚亮没多久。
守城的士兵认出他，给开了城门，他又按照地址找了过去。
门前是宽巷，巷子里蹲了不少流民，见他一身戎装，流民不敢靠近，都缩在角落里静静看着。
顾临叩了门，过了好一会儿里边才来人开门，开门的是覃平，赶紧把顾临请进去，又让人进去通报。
不仅仅是外头巷子，宅子进去里面也有人，进门左侧的倒座里住满了人。
“这是怎么回事？”顾临沉声问。
覃平牵了马让人拴马房去，带着顾临往里走，边解释，“姑娘那日去拜访了曹夫人，曹夫人收养了几个流民孩子。回来后姑娘便陆陆续续收了些人进来。”
顾临眉头紧锁，目光扫过那些人，他气势够足，身上又带着兵戈气，流民目光触上他无不闪避。
宋云禾已接到消息出来接他，顾临已经看见了她，示意她站那别动，几步走过去，牵了她的手，把她往里边带。
垂花门过去就是内院，这里头倒是安静，没让流民进来。
顾临上下打量她，看她好像多少长了点肉，心里舒服一些，只是眉头仍没松开。
“收了多少人进来？”
宋云禾说：“到昨日一共五十七了。”
顾临眉头拧得更紧，“太多了，不安全。”
“不收了，”宋云禾忙说：“倒座房和后照房都住满了，内院和正房没让人住进来。”
两人进了正房，宋云禾转身去给他倒茶，忽地被他从身后抱了个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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