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顾临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宋云禾才收回目光。
“进去说吧。”张懋修道。
宋云禾推着张懋修进屋,她第一次推四轮车,不好控制,费了些劲才推进去。
房中的摆设很简单,为了让四轮车通行方便,房中除了床榻和桌椅,没有多余的家具,房中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气。
宋云禾将他推到桌边,忍不住问:“世伯,你平素都是一个人吗?”
“有人照料。”张懋修笑了笑,“山下捡来的小孩儿,养大了能照顾人了,知道你今天要来,我让他去准备些东西,晚上就在我这用饭吧。”
宋云禾点头,“好。”
她一直是个聪明的孩子,从前宋陶章和先生都这样说,所以适才张懋修刻意回避的那个问题,她直觉与顾临有关。
“世伯,”宋云禾问:“你的腿,是在七年前出的事吗?”
张懋修和宋陶章已有七年多未见,受伤想必就是七年前发生的事了。
张懋修抚着腿,点了点头,“大启攻破梁国那年,我预备去看看你爹,途中遇到了梁国流民。那时正是矛盾最激化的时候,梁国流民几乎是见人就杀,只要是操着大启口音,没被大卸八块就不错了,我很幸运。”
宋云禾没打岔,她直觉仍有下文。
“是顾临救了我,”张懋修继续道:“那时他刚从战场上下来,被梁国遗民当作逃兵抓了起来,他身上的伤那时也没痊愈,他们折磨他,旧伤添新伤……”
他叹了口气,“谁能想到,他一个梁国兵,会救下我这个大启人,反正,逃出来不容易。”
宋云禾心里忽地疼了一下,画面回闪,途中那位大娘说那户人家的小儿子在十七岁时战死了,之后顾临便每年都去送银子。
她曾经猜测过顾临曾是军人,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证实。
靠着只言片语,宋云禾在脑中拼凑出了一个大概的故事,关于顾临的故事。
他生在富贵人家,长于繁华的京都,曾是快马轻裘的少年郎。
他在战时提刀上马,国破家亡时侥幸捡回了一条命,他曾舍命相护的百姓折磨他伤害他,他却仍抱着善心,救下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启人。
自此以后,他扛起了死去的军中袍泽未亡的亲人。
他们此行去的每一户人家,应该都有一个战死在疆场的人。
风炉上的水汩汩沸腾,张懋修伸手去拿茶具。
“叮”的一声,宋云禾这才觉得能够呼吸。
心口酸疼不已,这样的事,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会心生恻隐,更何况,那个人是护着她从定安到临安,一路相伴的顾临。
“我来吧。”宋云禾从张懋修手中接过茶具。
温壶烫杯,投茶冲茶,茶汤倒入茶海,如琥珀晶莹剔透。
张懋修收回目光,“你泡茶的功夫,是你爹教的吧,简直一模一样。”
“是我爹手把手教的。”宋云禾倒茶奉上,“世伯请用茶。”
张懋修端起茶杯于鼻前轻嗅,“好些年没喝过你爹泡的茶了,都有些忘记是什么味道了。”
宋云禾也很久没有这样静下来喝一杯茶了,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不知道爹如今到了北地没有,能不能扛得住北地的严寒?
杯盏滚烫,她手上的冻疮在烘烤下发痒,她克制着去抓挠的想法,说道:“除了画是请先生教,其余都是我爹亲自教授。”
张懋修眉目柔和地笑起来,“他还算有些自知之明,你爹不擅画,从前在书院,一到绘事课他就头疼,想方设法地逃课,有一回被夫子抓了,戒尺打手、罚站、抄书他是一样没落下,后来……后来都是我给他画的,他在你身上花了不少心思。”
“只可惜我是个女孩儿。”宋云禾说:“若是男孩——”
张懋修忽然掩唇,剧烈咳嗽起来。
宋云禾连忙起身,“世伯。”
张懋修一边掩着口鼻咳嗽,一手向下压了压,示意她坐。
宋云禾替他重新倒了清水,等张懋修缓和过来,忙递上去。
“没事,老毛病了,一到冬天就难熬一些,开春就好了。”张懋修接了水,却没喝,接着之前的话题。
“陶章从不觉得女孩儿不好,他唯一觉得不好的是你今后会嫁人,不能继续陪在身边。”
宋云禾心里发酸,“我是想说,若是男孩,兴许我能跟在流放的队伍后面去往北地,能有个照应。”
如今她自身难保,能不能活着去到北地尚未可知,只会让宋陶章更加不放心。
张懋修看着她手指上的冻疮,道:“你这一路吃苦了。”
“一点苦都没吃。”宋云禾笑容勉强,但话是发自内心。
张懋修搁下茶盏,“顾临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就是看着凶,内心比谁都软。”
“我知道。”宋云禾点头,“这一路他没让我吃苦,都是他在照顾我。”
她垂眸看了看手指,说:“是我太娇气了,不过我现在会洗衣服了。”
她说起来像是很高兴,张懋修看着她,倾身去摸了摸她的头,“你爹看到你这样应该就放心了,你改日给你爹写封信报个平安,我托人一起送去北地。”
宋云禾眼中泛起欣喜,“能写信吗?”
张懋修颔首,道:“可以让去北边的镖队带过去。”
宋云禾抿了抿唇,有些话不知道应不应开口。
“有什么话就说吧。”张懋修看出她的疑虑,“你是陶章的孩子,在我这里,就是我的女儿。”
宋云禾耻于开口,但宋陶章与骨气之间,她选宋陶章。
宋云禾道:“能不能托人照料一下我爹?去年冬天开始,他的身体也不大好了。”
张懋修皱眉,“怎么回事?他未曾在信中提过。”
“世伯也未曾向爹提过腿受伤的事,”宋云禾扫过那辆四轮车道:“你们都是报喜不报忧的人。”
张懋修叹了口气,道:“你且放心,此事我托给了顾临,他已找人去办了。”
又是顾临,桩桩件件都绕不开顾临,宋云禾觉得已经麻烦他太多。
昨日还说待找到张世伯便不会再麻烦他,没曾想就连张懋修也是受他庇佑,她如今真真是成了他的累赘。
可她不想成为累赘。
“世伯。”宋云禾正色道:“我听叶满说,寨中一千多口的生计,都压在顾临身上,寨中是靠什么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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