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禾站在院中，披着斗篷，怀里抱着一个包袱，这是她如今唯一的财产。
她是外来客，的确不好占用别人的院子，方才两人的争论她听得一清二楚。
叶宛顺着顾临的目光看向去。
雪雨早就停了，月亮钻了出来，廊子下灯火明亮，照得月下人眉目素雅清绝。
叶宛看着那张脸，下意识转头去看向顾临的脸，顾临落在院中的眼神是幽深的，让她忽然就慌了一下，对着宋云禾毫不客气。
“你就是那个从京城来的落魄小姐？”
“叶宛！”顾临冷声喝止。
宋禾略一欠身，“叶小姐，房中我已收拾妥当，抱歉，叨扰了。”
叶宛最烦这种文绉绉的千金小姐，眉心皱成一团，“你少—— ”
顾临骤然松开鞭子，叶宛拽着劲后退了一步。
瞧见顾临的脸色，她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忍了回去，狠狠地剜了宋云禾一眼。
宋云禾看向带她过来的丫鬟，“烦请带我去别处。”
丫鬟自然知道别处指何处，“云姑娘请跟我来。”
丫鬟走出几步，听见跟上来的脚步，手中的风灯忽然被人接了过去，“二，二爷……”
顾临没应，垂眸看着宋云禾道：“你跟我来。”
他走出几步，转过身，又伸手去拿她怀中的包袱。
宋云禾退后一步，唇角勾起点笑意，“不沉。”
伸出的手在空中停了瞬息，顾临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又收了回来，继续朝着下人收拾好的院子走去。
一切都不一样了，路上他们是同伴，到了临安，他是主，她成了客人。
宋云禾收回思绪，跟着顾临到了一处院子。
晚间已打扫过，但因无人居住，廊子下只挂了一盏孤灯，随风晃晃悠悠。
丫鬟忙不迭去入内点灯，回道：“二爷，云姑娘，院子已打扫过了，被褥都换了新的。”
顾临点头，等丫鬟出了房门，道：“方才吵醒你了？”
“还没睡着。”宋云禾也不知道自已为什么要要撒谎，她垂下眼，不敢去看顾临的眼睛。
“抱歉。”顾临道。
宋云禾摇头，“你若是对我说抱歉，那我不知道欠你多少声感谢。”
两人都没有说话，顾临抿唇，“那你好好休息，明日午后我们再出发。”
他离开前替她掩上了门，在门口站了片刻，转身融入了深浓的夜色里。
……
没有白雪覆山，满山的青松在冬日翠绿如斯，山间还飘着稀薄的云雾。
马蹄声还没接近，山门内便冲出个人来，“二当家！”
顾临翻身下马，“寨中还好？”
“好。”叶满笑道：“都好，就是张先生不大好，哦，还有个人也不大好。”
他抬了抬下巴，指的正是走在后面的叶宛。
叶宛横了他一眼，马都没下，直接打马进了山门。
叶满一愣，“她怎么了？吃枪药了？”
顾临摇了摇头，回身接了宋云禾下马，介绍道：“这是叶满，这是—— ”
“我知道。”叶满抢先道：“满月儿，张先生念叨过好多次了，一直说你们怎么还不回来。”
宋云禾冲他点了点头，“张世伯怎么了？”
叶满道：“老毛病了，天冷咳，天热咳，身体总不见好。”
顾临把缰绳递给叶满，带着宋云禾往里走，边说：“张先生腿脚不便，不喜见生人，一直住在山里。”
宋云禾落后半步，一路上遇到不少人，他们口中对顾临有一个统一的称呼：二当家。
单这两日，宋云禾已经听到过两个不同的称呼，这人到底还有多少身份？
叶满套了马便追上来，跟在宋云禾身侧，不时偷偷拿眼瞟宋云禾。
他是个自来熟，性子跳脱，顾临和宋云禾光走路不说话，他憋得难受，忍不住边走边介绍：“咱们山寨大吧？上下一千多口人呢。”
叶满指了指前面的顾临，说：“都指着我哥吃饭呢。”
宋云禾看着顾临的背影，她对山寨的了解仅限于听说，山匪都是靠着打家劫舍吃饭，哪有顾临这样一路散财的山匪？
宋云禾轻声问：“你们是义匪吗？”
叶满用手掩着嘴，“原来不是，后来我哥上山，咱们就从良了，其实……”
顾临警告：“叶满。”
叶满连忙收声，冲着顾临咧了咧嘴，又对宋云禾悄声说：“我回头再告诉你。”
宋云禾点了点头，四下看了一圈，目光忽然停在一处。
远处的楼台上站着一个人，似乎正望着他们的方向。
她脚步稍滞，顾临回过头来，看向远处，说：“那是大嫂，是大当家的夫人，以后见了，你喊她大夫人便是。”
宋云禾点了点头。
叶满在后面接话，“就是叶宛她娘，大夫人出身书香门第，又美又温柔，也不知怎么叶宛就……”
顾临瞥了一眼，叶满嘴唇往里一收，抿着不敢说话了。
几人走了一阵，到了山寨最东边，这是一处独立的小院，院中有一株红梅，透着雅致。
张懋修在梅树下转了个身，眼睛一弯，“满月儿。”
宋云禾的脚步忽地顿住，表情有些愣怔。
确切地说，张懋修不是靠着自已转过来的，他身下，是一架四轮椅。
她记得上一次见到张懋修，还是在大启尚未攻破梁国的时候，那时她不到十岁，记忆中的张懋修面容清癯，喜欢着一身淡雅的月白，长袍总是质朴内敛，是个温文尔雅的人。
而今他坐在一架四轮椅中，膝上搭着毛毯，面容苍白消瘦，单看就知道已是病入膏肓。
“世伯。”
张懋修笑着点了点头，“平安到了就好。”
宋云禾垂下眼。
张懋修知道她想问什么，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拍了拍腿，道：“废了。”
宋云禾鼻尖登时酸了一下，竟从长辈身上体会到了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二词的意思。
“什么时候的事？我爹没跟我说说。”
张懋修没有回答，转而看向顾临，“这一路麻烦你了，满月儿路上给你添麻烦了吧。”
“没有。”顾临看着发红的眼，很快移开目光，“你们先叙旧，晚点叶满会来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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