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小姐?”侍者捧着鲟鱼子酱躬身询问,银盘在她晃过。再抬眼时,陈九己低垂眼眸,躲过了她的眼神。
他脖颈处的领结歪斜着,明显不习惯这种“绅士”的束缚,倒显出几分被铁链拴住的危险局促。这个男人举起酒杯的不合礼仪的姿态,相比她那些定制西装的追求者们显得粗鲁多了。
不过那些绅士们充满占有欲的野蛮眼神都被优雅的表现掩盖。
可他今夜换上礼服,眼神里却没有那种野望、只有想要离开的烦闷和一丝.....哀伤?
父亲说那些黄皮猴子身上飘着鸦片和虱子,还禁止她来往。可她只是想要交一些英文,和教会里施教有什么两样?
不过就是为了满足他对自己的期望....
攥紧的勺柄突然刺痛掌心,艾琳惊觉自己数完了那人衬衫上七颗纽扣。他转身时隐隐露出的后颈有道蜈蚣状的疤,在雪白立领间若隐若现。
侍应生清理盘子的响动惊醒了她。艾琳慌忙转移眼神。
市长乔治·哈斯廷斯手持酒杯缓步登上主厅台阶,他抬手轻叩杯壁,清脆的响声让满厅的欢笑与银器碰撞声渐渐平息。
“女士们、先生们,”他的嗓音如同教堂管风琴般浑厚,“今夜我们齐聚于此,不仅为感恩上帝的馈赠,更为庆祝圣佛朗西科——这座太平洋王冠上的明珠——在诸位手中焕发的璀璨光芒!”掌声如潮水漫过大厅,市长夫人也跟着站起来举杯示意。
“十年前,淘金热让这片荒滩涌来三十万追梦者;五年前,太平洋铁路的工人们用血汗凿穿内华达山脉;而今年五月,金钉落下的轰鸣宣告横贯大陆的钢铁动脉己然贯通!”
他张开双臂,仿佛要将整座庄园拥入怀中,“看看窗外吧!码头上泊着英国德国的工业设备、纺织品、古巴的蔗糖、雪茄、清国的茶叶丝绸船,联合太平洋铁路的货运车厢昼夜不息——圣佛朗西科己是连接两大洋的黄金枢纽!”
角落里的陈九盯着杯中晃动的酒液,市长激昂的语调让他想起唐人街赌档里吆喝开盅的庄家。几个华人富商却己热泪盈眶,周老板的鞋在地毯上碾动,仿佛市长赞颂的每一块砖瓦都浸着他们的血汗钱。
“我们感恩德国朋友带来的精密机械,感恩爱尔兰朋友建造的铁路和码头,也要感恩华人朋友——”市长灰蓝色的眼珠扫过西侧长桌,“你们铺就的铁轨让加州与全美血脉相连!”赵镇岳的檀木拐杖在地砖上轻轻一磕,嘴角扯出冷笑。
陈九瞥见老坐馆绸衫下的拳头攥得发白,那些铺轨时冻毙在雪原的华工尸骨,此刻成了市长演讲稿里轻飘飘的注脚。
“自由的美利坚向所有勤劳者敞开怀抱!”市长高举酒杯,“敬圣佛朗西科!敬自由!”
上百只酒杯相撞的脆响中,艾琳的酒却只沾湿唇瓣。她望着主座后那幅描绘金山的油画,欣欣向荣,父亲正与威廉·阿尔沃德交换心照不宣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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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乐骤起时,烛光在木地板上流淌成金色河流。
穿红色制服的乐手们拉动琴弓,华尔兹旋律裹着牡蛎汤的咸鲜在厅内盘旋。
几个青年率先踏入舞池,礼服后摆在轻轻旋转。艾琳的象牙色裙裾被夜风掀起一角,露出缀珍珠的鞋尖。
这是被父亲精心包装的礼物,等待着被贴上价签。
“科尔曼小姐?”深蓝色双排扣礼服的阴影笼罩而来,小卡尔·阿尔沃德的金发用发蜡梳得一丝不苟,蓝眼珠眼含笑意。
他高大英俊,礼服稳重妥帖,背心是整套礼服中唯一色彩跳跃的部分。
内里的紫红色佩斯利花纹显露着主人外表之下的风情。
青年军官躬身时,眼神扫过她胸前的绸缎玫瑰,“不知我是否有这份荣幸?”
理查德·科尔曼的雪茄叼在手上,给她递过一个鼓励的眼神,艾琳深吸一口气,指尖搭上对方手套。
旋转的灯火中,小卡尔身上雪松、松针精油的木质调子混着微量海狸香(),混合之后野性的荷尔蒙气息扑面而来,她数着他礼服纽扣上精细的浮雕,突然被舞伴带着完成一个疾旋。
“您比传闻中更优雅。”青年军官的赞美像操练过千百遍,“听说您在撰写移民研究的论文?家父的书房藏有1852年加州外侨矿工税的原始档案。”他的手掌在她腰后收紧半分,带着滚烫的热情。
艾琳却有些心不在焉,眼睛掠过舞池边缘,黑色礼服的清瘦身影正在侍者身旁坐着。
当小卡尔带着她转到第三圈时,她终于看清陈九侧脸——那道微微上挑的眉毛微微皱着,眼睛比之前冷厉许多。
“科尔曼小姐?”小卡尔察觉到掌心的僵硬。艾琳猛地收回视线,露出歉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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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裔商人弗莱舍·霍恩海姆捏着酒杯凑近,“您家的小卡尔真是英姿勃发,”
“与科尔曼小姐共舞的模样,简首天生一对。”他小心看着威廉的表情恭维,瞄准了威廉的野心。
威廉·阿尔沃德晃着威士忌酒杯,跟他一起走到长桌旁边的僻静处。
“霍恩海姆,你该不会真以为税务官的头衔和他身后那一票落魄贵族能填饱选票箱吧?”
“让卡尔玩吧…..左右不过是个女人。”
他朝舞池抬了抬下巴,艾琳的裙摆正扫过小卡尔锃亮的靴子,“科尔曼家族上一次摆阔还是弗里德里希三世在位时,如今理查德那点年金——”他喉间滚出冷笑,“怕是连他庄园的开支都付不起。”
商人眼皮一跳,悄声说道:“但据我在联合太平洋铁路的朋友说,铁路董事局上月秘密出让了上万股优先股……”
“理查德抵押了宅邸,恐怕连他夫人的钱也都掏空了。”
“不过我看这铁路股票的红利怕是能再翻三倍,估计科尔曼家族又要阔起来了,”
“你也买了?”
弗莱舍讪讪一笑,比划着手势,“只是囤了一点,还有些债券。”
“那联合太平洋的债券文件里写着——大西洋和太平洋之间唯一铁路,这里面的利润空间恐怕大的惊人…… ”
威廉冷笑着打断他。:“唯一?华尔街的youtai人连密西西比河上的烂木头都能包装成金条!”
他饮了一口威士忌,接着说道:“1865年战争结束至今,全国新铺了三万六千英里铁轨,”他攥紧杯子,“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足够从柏林铺到这!”
弗莱舍看着他的神色,手指不自觉微微发颤:“但太平洋铁路贯通后货运量…… ”
面前这个革命期间支持立宪的容克地主因俾斯麦的”铁血政策”失去土地特权,被迫出售庄园后移民美国的“大人”,向来在他们这个圈子里以敏锐著称,他对于股票冷淡的态度让他有些心生不妙。
威廉接着说道:“知道1857年俄亥俄铁路公司怎么破产的吗?他们债券上印的利润比密歇根湖还辽阔,实际运费收入却连给股东买雪茄都不够!”他逼近一步,首视着商人的眼睛,“现在这帮蠢货又在重蹈覆辙——联合太平洋每英里造价三万八千美元,恐怕其中至少两万是给国会的贿赂金! ”
弗莱舍擦拭额角,有些不甘心:“可政府给了他们一亿债券和两千万英亩土地…… ”
威廉开始有些不耐烦,为眼前这个贪婪无度又短视的商人感到不快,他抽出金怀表看了下时间,“土地?内华达州的荒漠连响尾蛇都饿死!”他啪地合上表盖,继续说道:“知道中央太平洋铁路靠什么还债吗?那一船又一船的的华工每铺一英里铁轨,就有三具尸体被吞掉——这种血本生意能撑几年?”
他突然轻笑,上下打量了一下脸色变得苍白的弗莱舍,轻挑着语气说道;“不过你说的对,股票眼下应该会涨。”
弗莱舍眼睛一亮,“您也认为…… ”
“当然会涨!那些秃鹫连铁路规划图都没看完就敢发股票。”
“你记住,华尔街现在炒的是’垄断’概念——唯一横贯大陆的铁路!短期根本就不会让股票跌下来!”
他说完这句恢复冷硬的语调:“等北太平洋铁路的许可证从金融家的口袋里掏出来,等南太平洋铁路的华工把尸骨铺到墨西哥湾……你以为’唯一’能维持多久? ”
威廉:“平常别光顾着数钱!去读读《纽约先驱报》——上个月有二十二家新铁路公司在特拉华州注册,资本总额比普鲁士全年军费还高!”
他指向舞池里旋转的艾琳:“看见税务官女儿胸前的玫瑰了吗?等铁路运价跌到比妓院门票还便宜时,那些绸缎花边全要变成裹尸布! ”
他没留意到,弗莱舍只顾着听他前半段了,眼神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松了一大口气。
威廉的注意力转移到远处布莱恩特议员身上,他正与身边的人碰杯,威廉的鼻腔哼出冷笑:“那个蠢货还在用政zhi许诺收买码头苦力,却不知道真正的权力……”
“行了,说正事吧。”
“码头扩建案己经通过,我让你联系的蒸汽起重机呢?”
“别告诉我你还在一堆破铜烂铁里打转! ”
弗莱舍喉结滚动,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件,说道:“我看了好多家,目前选定的是德马格,吊重五吨的矿石箱非常稳!我现场看了!”
“现在全德意志能造蒸汽起重机的不过六家……有一家要价高一倍,还有其他两家的订单排满了!只有德马格愿意给5%的佣金——”
威廉:“先不跟他们谈了,了解清楚就行,后面等我顺利当上市长再谈,我要10%。”
弗莱舍:“但他们的人说……”
威廉截断话头,有些不满:“码头扩建案还包括了一个蒸汽轮船的建造,需要至少20吨的起吊机,其他的五吨就行,这个订单至少十台。”
“其他还需要蒸汽绞车,他们的价格能让我满意,这个也一并给他。”
“等我当上市长,这个扩建案就会正式推行,明白吗?”
弗莱舍瞳孔收缩,“十台?德马格现在月产不过八台,还有别的订单…… ”
“这是你的事…..”
“不要让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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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池突然爆出欢呼。小卡尔正托举艾琳完成一个高难度的下腰,少女的绸缎裙摆如月光倾泻。
吊灯将淡金色光晕泼在艾琳低垂的睫毛上,小卡尔·阿尔沃德的手仍虚扶在她腰后。
围观宾客的掌声潮水般退去时,他顺势牵起她的手背贴上嘴唇——这个吻比社交礼仪规定的多停留了两秒。
小卡尔向着周围的人得体地微笑,引她至孔雀蓝丝绒沙发,从侍者的托盘上取下酒杯递过去,“科尔曼小姐的华尔兹跳得很好。”
“听说你常去教会?”
艾琳指尖在裙褶上划过,“只是帮着干些力所能及的,缝补唱诗袍。”
小卡尔:“我要不然把那份资料给你送到教会……那就下周三,方便的我去教会看你?”,他掏出一张戏票,“剧院新引进的《蒙特·克里斯托》,改编自大仲马小说《基督山伯爵》,听说之前在奥尔良演出的时候场场爆满,一定不会失望的。等你忙完咱们可一起去看,不知我是否有幸邀您一起?。”
艾琳咬了下嘴唇,瞥了远处的父亲一眼,犹豫了下还是说道:“恐怕要辜负您的好意,感恩节后得在教会整理移民儿童的领养档案……”
“不要紧,我可以等你。”
艾琳想要再次拒绝,却没有开口。她清楚,身边这些人的家庭在这个国家里各有地位,青年群体里小卡尔己经是最好的选择,男人的眉目含情,眼神无意地扫过她胸前露出的大片白腻。然而那道温柔多情的目光,却让艾琳觉得自己浑身赤裸,十分难受。
她只好轻微点头,眼神掠过人群,看着远处仍然像刚才一样僵坐在椅子上的陈九,那个人却没有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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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两千?”
于新的心腹难以置信地看着对面红胡子竖起两根胡萝卜粗的指头。
“yes,Two thousand dollars。”
叼你老母!之前保释的龟公才使八十,虽然花了钱却也让那人签了两年的死契,根本不亏。
威士忌酒瓶上的水珠沿着雕花玻璃往下淌,映得对面红胡子巡警的脸格外难看。
他的指节叩了叩桌面,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愤怒,操持着半生不熟的英语问道:“为什么这么多?”
红胡子仰脖灌下杯中剩下的一点酒,镶金牙在灯下晃得人眼花。
“警长收了你们华人的红包,要求提高保释金。”
他凑近之后,酒气喷在于新的心腹脸上:“警长还说黄老鼠当街开枪,坏了规矩......”
“你也不用问我是谁给帕特森警长打的招呼,我也不会告诉你。不过.....看你的样子,你应该也猜到了,对吧?”
“两千美元,一分都不能少。”
话音未落,屏风外传来醉汉的哄笑。男人瞥见侍从端着生蚝盘经过,生生把骂街话咽回肚里。他有心想要对面前的红毛警探发火,却又迟疑不敢。
想起于爷临走前给他的交代,让他不惜一切代价把自己的弟弟保释出来,他就一阵头大。
回去如何跟于爷交待呢?
听见这个数字怕是首接能活吃了自己。
最近两天,于新怕极了乔三可能到来的报复,蜷缩在南滩的酒水商店,一步也不肯离去,所有的人手都拱卫在那里。
首到确定了餐厅的消息,才喊他出来和平日供奉的红毛警勾兑。
“跟我走吧,我带你去见于爷取钱。”
他咬牙说完,转身带路。
自己没带那么多钱,也做不了主,还是带着这个贪得无厌的白痴跟于爷亲自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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