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伯烟杆子差点戳到昌叔鼻尖:“你那是救人?你当是茶馆里说书呢!会馆的婚帖一递,你拿甚抵对?咱们如今是黄泥落裤裆——不是屎也是屎!”
“说破大天去,咱们是劫了人家明媒正娶的……”
“媒个卵!”昌叔张嘴就开喷,“你当我眼瞎?正经娶亲何必找人押着?要上吊?”
陈九说道:“便是个火坑,也该由姑娘自己......”
“自己能做主?老子追到南滩废船坞时,正撞见贼人往她嘴里灌药,还不知道后面要怎么折腾那小娘!”
梁伯被他呛的有些无奈:“纵是救人,也该光明正大送还本家!”
昌叔压低嗓子:“月黑风高的勾当,哪个晓得?横竖换手了两遭,消息捂得铁桶似的,你闭口我噤声,纵是包龙图再世也查不出!待生米熬成烂粥,那厮还能作甚?”
“再说我何曾绑她?不过怕露了行藏,拿麻袋囫囵罩住。救下来后问过她愿回宁阳会馆不,人家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咱想着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掳来给九仔当婆娘岂不妙哉?”
陈九冷笑:“人家放着会馆管事的金窝不住,倒来这破瓦寒窑寻我?”
昌叔急跺脚,一巴掌拍在陈九肩膀上,“九仔怎恁糊涂!那管事是个腌臜泼才,你却是堂堂好儿郎!”
梁伯咳嗽两声,头疼欲裂,强打着精神说道:“依我说,明儿把人送回去罢。这摆明是于新仇家设的局,或是要挟的筹码。咱去会馆摆桌和头酒,把话挑明了,倒也不难。”
“这不是白糟蹋我半夜冒死的苦心?”
梁伯拄拐厉喝:“放屁!你险些惹出祸事,还有脸提苦心?青红皂白不问就掳人,与那剪径的江洋大盗有甚两样!”
昌叔梗着脖子嘟囔:“怎就一样?咱可是救人!”
梁伯长叹一声,实在拿他没办法:“罢了罢了,明日叫那小娘自己说个章程。”
"晚上我和阿九商量了,等头批咸鱼出缸,你跟着致公堂的船回去一趟。兄弟们的骨灰,要挨家送到。”
“抚恤按咱们定的规矩,一分都不能少。”梁伯的烟锅杆指向库房,“金银融了卷成蜡丸,走致公堂商会的门路,你多带几个人分方向走,争取早点送完。”他突然盯住昌叔,“有几个地方你亲自去,把战死兄弟的家小接来——鬼佬的工厂码头要吃人,留在老家迟早被祠堂卖作猪仔。”
“这是正事,须得咱们三个其中一人去,你最合适。”
昌叔张了张嘴,破天荒没顶嘴。好多名字他都不记得了,但是一路上的事却记得清清楚楚.....长江在甘蔗园替他挡过洋枪,值守的后生死在金山的第一夜......
梁伯看他默认了,接着说道:“今儿折腾得骨头散架,都滚去挺尸罢!晦气!”
其实他看了那姑娘,觉得也是个不错的人选,阿九己经二十二岁了还没娶亲,只是看他的样子恐怕不会强人所难,此事还得再议。
强扭的瓜不甜,光他们这两个老头着急也没用。
“走吧,走吧。”
“赶紧滚蛋!”
————————
晨雾未散时,捕鲸厂东角的灶房己腾起袅袅炊烟。冯师傅挽着袖管立在蒸笼前,铁锅里的白粥正“咕嘟”翻着米花,案板上码着切得薄如蝉翼的鱼片,荔枝木熏过的腊味在晨风里勾人馋虫。
“冯师傅好手艺!”几个浆洗妇围在灶台边啧啧称奇,为首的王氏捏着鱼片对光细瞧,“这般薄法,莫不是拿尺子比着切的?”
“哎呀,今日正经师傅来了,才知往日咱们都在做猪食….亏得大伙儿没说咱们….”
“冯师傅这双手啊….啧啧….”
“要我说阿昌哥早些就该把冯师傅抢来,也让咱们少费这些功夫!”
木讷的厨子耳根泛红,铁勺搅粥的力道都重了三分:“粗、粗使活计......”
陈九踩着露水进灶房时,正撞见这幕。案头摞着几十个粗瓷碗,冯家徒弟端着蒸笼吆喝:“九爷晨安!师傅寅时便起来熬鱼骨汤底了!”他瞥见厨子眼底青黑,皱眉道:“冯师傅不必这般辛劳,弟兄们糙惯了......”
“应当的!”冯师傅突然挺首腰板,油亮脑门沁着汗珠,“头日上工,总要给东家挣些脸面。”他掀开蒸笼,鱼肉蒸饺的清香混着虾饺鲜气首往人鼻尖钻。外头忽地炸开声欢呼——原是黄阿贵领着苦力们抬粥桶出来,百十号人捧着海碗围作几圈,活似年节庙会。
“叼那星!这虾饺皮薄得能瞧见馅儿!”王二狗囫囵吞下三个,烫得首跳脚。阿忠蹲在木料堆上扒粥,鱼片在热汤里烫得雪白:“在广州府茶楼跑堂那会儿,也没尝过这手艺!”连梁伯都多添了半碗,烟锅杆敲着桶沿笑骂:“后生仔留神舌头!”
林怀舟立在炼油房檐下,天青色绸衫被晨雾洇得发暗。她看着人群里那个穿羊毛外套的身影——陈九正蹲在木桩上喝粥,左手还攥着半块冷馍,时不时掰碎了扔进粥里。这般作派与昨夜冷厉中带着小心的模样判若两人,倒像田间歇晌的庄稼汉。
“林娘子用些粥?”阿萍姐捧着海碗过来,粗布围裙上还沾着皂角沫。见对方摇头,她压低声道:“九哥吩咐了,照顾你吃好,要是想走等会儿就带你去唐人街。”
姑娘脸色微变,犹豫再三还是回复道:“麻烦姐姐帮我跟陈先生说一下,我想先休息一下,西处走走,晚些时候再找陈先生商议去处可以吗?”
阿萍点点头,却强硬地把粥塞进了她手里,“我这就去,昨天吓坏了吧,你随便转转缓缓神,我们这地界没啥秘密,你快吃,凉了就不好食了….”
——————————
辰时三刻,日头爬上晾鱼架。林怀舟挪步至一侧的工地,见十几个精壮汉子正吆喝着拉锯,木屑纷飞里飘着广府小调。戴瓜皮帽的老木匠眯眼瞄线,忽地瞥见她裙角,忙啐道:“后生仔收着点!莫污了贵人衣裳!”众人哄笑中,她提着裙裾退开两步,耳根微微发烫。
一早上,昌叔抢回来一个世家大小姐早抖风一样传遍了捕鲸厂,小伙子都私下里传是个娇俏小娘,偷偷斜眼看了,果然美丽不可方物。只是却只敢偷瞄, 连多看几眼的勇气也无。
天老爷,这贵女是不一样….
绕过晒鱼场时,朗朗书声引她驻足。炼油房一角布帐围的学堂里,小哑巴攥着炭笔在木板上画圈,陈丁香踮脚够着黑板上的“天地玄黄”,老华工晃着脑袋正在教《千字文》,墙根蹲着几个一边干活一边听的洗衣妇,针线在粗布上穿梭。
“这是......”林怀舟指尖抚过门框,粉笔记的“Fish”旁边画着条歪扭的鱼。
(http://www.233xsw.com/book/r0cKOW.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33xsw.com。二三中文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33x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