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冯秋霜和司北都不约而同的看向陆知行。
他们知道，不论陆太太闯出多大的篓子来，陆总都有办法找补。
但弹奏古筝这种事，陆总怕是也不会吧。
说实话，陆知行心里也咯噔了一下。
站在他的角度，曾离没必要这么较真，只要他一句话的事，小三姐不敢乱往外蹦跶半个字。
只是陆知行也没有阻止，他相信曾离做事有分寸，没把握的事情她不会随意胡来。
小三姐明显愣住了，“你会弹古筝？”
曾离气定神闲的看着她：
“你说这家店的古筝都是垃圾，那就由你来指定你认为这家店里最差的一架古筝，我来弹，但凡今日有一个人说我弹的不好，潘先生的医药费我全出，另外，我还会当众向你赔礼道歉。”
卧槽！
赌这么大！
小三姐首先被她的气势给震慑住了。
不过在古筝演奏方面，她向来自负，她指着店里那架摆在角落蒙尘的古筝说：
“请吧，我洗耳恭听。”
曾离转向司北：
“劳烦司特助帮忙把古筝放到店门口来，我就在门口演奏。”
司北照做。
一时间，店门口聚集了众多看热闹的人。
救护车把姓潘的拉走后，警察留了下来维持秩序。
曾离坐在古筝前，闭目回想，上一次弹古筝，还是送父兄出征。
本以为那是必胜之战，凯旋之日，便是她与父兄团圆之时。
未曾想，仗打赢了，但她的父兄却全都阵亡在了前线，无一生还。
曾离再睁开眼时，古筝未奏，泪先流。
她强颜欢笑的看着小三姐，“一首《将军令》，送给在座诸位。”
这是一首描绘古代战争壮丽场景的曲子。
左手肉音醇厚深沉，右手摇指与左手大撮交汇。
鼓声雄壮，军令威严。
将人一秒拉入急行军的氛围中，音调激烈，如同置身金戈铁马的沙场之上。
曲子一响，所有人都为之震撼。
司北更是肉眼可见的冒了一额头的汗，声音颤抖的问身旁的陆知行，“没想到太太还会弹奏古筝。”
“认识她二十三年，我也第一回听。”
陆知行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比起他们这两个门外汉，冯秋霜和小三姐的震撼来的更加醒目。
她们都以为曾离即便会弹，也不过略懂皮毛，没想到这一首中央音乐学院业余考级的九级曲目，曾离弹起来却如此轻松自如，振奋人心。
弹到激荡处，小三姐已经忘了这是一场赌注，她完全沦陷了，被曾离深深折服。
而曾离早已忘我。
她的大脑里如同默片一样，回放着从镇国公府养大她的老管家口中听来的关于爷爷的传奇人生。
大靖元年春，圣上继位，边疆犯乱，祸国之君的谣言传遍山河故土，不足三月，沧云十六城，尽数倾覆。
边塞战火绵延，百姓怨声载道。
曾家临危受命，奔赴杀场。
十二年苦战，无数曾家军前仆后继，舍生忘死。
爷爷一杆梅花断魂枪在手，带领数十万曾家军，一座一座的城池收复，一批一批的战士倒下。
大靖十三年夏，背井离乡数年的战士回归故里，爷爷凭借收复失地之功，封镇国公，赐免死金牌。
一将功成，万骨皆枯。
古来征战，几人能还。
大靖十四年秋，国泰民安，山河无恙。
镇国公府的梅林正处休眠，静待冬天。
爷爷在院子里酿桂花酒，作《埋忠骨》，缅怀数十万将士的忠魂。
将所得恩赐悉数贴补烈士遗孀，却被有心之人告了御状。
太平盛世，功高盖主。
圣人起疑，良将寒心。
大靖十六年冬，梅林初雪。
免死金牌能救爷爷一人，却救不了镇国公府满门 。
爷爷改忠骨，葬奸臣，含恨自戕，血溅梅林。
一代良将，两朝元老，就此薨逝。
弹完最后一个音时，曾离身子的起伏已经相当明显了，她泣不成声。
一首将军令，诉不完曾家两代人。
爷爷，父亲，母亲，兄长。
边塞，战乱。
靖都，暗涌。
诉不完。
根本诉不完。
曾离泪眼朦胧，抬起头来看向众人时，只知道他们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震惊。
一曲作罢，过后很久，掌声才由小三姐开始，而后此起彼伏的蔓延。
围观的人都哭了。
司北抹了把眼泪扭头看向陆知行，悄悄从口袋里拿了一张纸巾递过去：
“陆总，你哭了。”
“我哭了？”
陆知行回过神来，一摸脸上，已然泪两行。
就在刚刚，他恍惚间看到了铁甲凛冽的战士即将奔赴前线，城门楼上，红衣女子抚筝相送。
一曲将军令，送别不归人。
再一定睛，弹奏将军令的，竟然是自已的妻子。
陆知行往前走了两步，曾离踉跄起身，捂着胸口，冯秋霜离的近，伸手搀扶着她，曾离强忍着不适问她，“请问洗手间在哪儿？”
“我带你去。”
冯秋霜摸到她的手如同死人一般冰冷。
一进洗手间，曾离把门一反锁，趴在洗漱池边吐了好大一口鲜血。
前线噩耗一个接一个的传到岐王府时，她也是这样一次一次的鲜血喷吐。
天下至毒的孔雀无屏都压不住她满腔的悲愤。
她的父亲没了。
大哥没了。
二哥没了。
三哥四哥五哥六哥。
兄长们都没了。
那年春天，荣归故里的漫长队伍中，再没有她最亲的人。
天下又太平了，但属于她的战争仍在继续。
这份悲痛，历久弥新。
曾离看着镜子里素面黑衣的自已，明明自已已脱离苦难，但胸口的绞痛却生生不息。
陆知行敲着洗手间的门，焦急的问：
“离离，你怎么了？”
“你应我一声，别让我担心。”
“离离。”
她进去了十几分钟。
陆知行就差没把门给拆了。
等到曾离出来，脸上的血色虽然没有恢复，身体也依旧是冰冷的，但她挤出一抹笑意来，强压情绪，淡淡说道：
“太久没弹，给你丢脸了。”
她的腿还在微微颤动。
陆知行察觉到了她的虚脱无力，一把将她抱起，“听话，我们回家。”
家。
她的家没了。
镇国公府上下好几十口人不知道现在怎样了。
还有这个时代的曾离，她还活着吗？
走出古筝店，小三姐拦住陆知行的去路。
陆知行冷冷问道：
“怎么？还想要我太太给你赔礼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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