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墨的脚步声在山道上撞出回音时,我正对着烛火研究林婉儿给的纸条。
那行被指甲刮过的“城南客栈”西个字在火光里忽明忽暗,像根扎进肉里的刺——玄清派执法堂的人往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跑,怎么都不会是好事。
“苏大人!”他的声音带着山风灌进史馆门,我抬头正看见他踉跄着扑进来,腰间玉牌撞在门框上叮当作响。
这小子跑得连外门弟子的束发带都散了,碎发黏在汗湿的额角,袖管被荆棘划破道口子,正往外渗血。
“别急,慢慢说。”我扯过案上的布帕要给他包扎,他却反手攥住我的手腕,掌心烫得惊人:“刘管事进了城南客栈最里头的雅间!
我趴后窗看的——“他喘得厉害,喉结上下滚动,”里头坐着三个穿黑斗篷的,桌上摆着血煞符!“
我心里“咯噔”一下。
血煞符是魔修用来引动怨气的阴符,玄清派向来宣称“见魔必诛”,执法堂的人却在偷偷联络用这种符的刺客?
“他们说‘秋祭那晚,玄清派山门禁制最弱’。”程子墨从破袖管里摸出半张染血的符纸,边角还沾着泥,“我偷撕了一张,刘管事走的时候说‘务必让苏晚昭的名字刻在魔修同党碑上’!”
烛火突然剧烈摇晃,符纸上的血线在光影里扭曲成蛇。
我捏着符纸的指尖发颤——原来玄真子他们不只是要扣罪名,是要借“魔修作乱”的由头,把我和所有可能揭露真相的人,都变成他们立威的祭品。
“做得好。”我把符纸小心收进暗格里,抬头时正撞进程子墨发亮的眼睛。
这小子才十六岁,上个月还因为替被克扣月钱的杂役说话,被执法堂罚去扫了三天茅房。
此刻他额角的血珠顺着下颌滴在青石板上,像朵开得极艳的花:“继续盯着城南客栈,有任何动静,就算砸了门也要来报。”
“是!”他抹了把脸上的汗,转身时差点踢翻脚边的炭盆。
我望着他跑远的背影,听见自己心跳如擂——这些被仙门当蝼蚁踩的外门弟子、杂役、甚至我这样的史官,原来早就在暗夜里长成了带刺的藤。
玄清派的佛堂在月出时飘起了檀香。
我抱着一摞要归档的卷宗经过时,看见谢无妄的影子投在窗纸上,像尊静止的佛。
他己经在里面坐了整宿,连负责添香的小沙弥都换了三轮。
“苏大人。”净空师从廊下转出来,袈裟下摆沾着晨露,“无妄师弟说,若你来了,便请进去。”
推开门的刹那,檀烟裹着冷意涌出来。
谢无妄盘坐在蒲团上,眉间的朱砂痣被香火熏得发暗,面前的木鱼裂了道细缝——我知道他从前最厌杀生,连踩死只蚂蚁都要念三遍往生咒,此刻这道裂痕,怕不是用指力硬生生崩开的。
“你昨夜说’她说的是真的,所以我信‘。”他突然开口,声音像浸了千年寒潭的玉,“我原以为佛修只该看因果,不该动凡心。
可昨夜我数了八百次念珠,每一颗都硌得手疼——“他抬眼望我,眼底翻涌着我从未见过的暗潮,”他们要杀你,就像当年杀我满门的魔修。
我若再坐视,与当年缩在佛龛后发抖的幼童,又有何异?“
我喉咙发紧。
这是我第一次见谢无妄露出这样的神情——冷硬的壳裂开条缝,里面是烧得滚烫的岩浆。
他伸手取过案上的降魔杵,金属表面映着他泛红的眼尾:“秋祭那日,我替你守着后山。”
“好。”我应得极轻,怕惊碎了这好不容易裂开的壳。
转身要走时,听见他低低念了句佛号,尾音里裹着我从未听过的温柔:“你说的话,我都记得。”
回到史馆时,秦烈正蹲在院门口修篱笆。
他是守山修士里最木讷的那个,从前见了我连头都不敢抬,此刻却举着根断木冲我笑:“苏大人,我有个主意。”
“说。”我蹲下来,看他粗糙的掌心沾着木屑。
“秋祭大典要开三天山门禁制,引外门弟子和凡人观礼。”他用断木在地上画了道弯弯曲曲的线,“玄真子他们要在这时动手,必然得借山外的人手。
若是我们在山下设伏,再让林姑娘放风说‘苏晚昭会在大典第二日去藏经阁’——“他突然攥紧断木,指节发白,”我替你守着所有退路。
谢客卿说过,因果终有报,我这条命,该用来种善因了。“
我望着他被山风吹得发红的耳尖,突然想起三个月前他被陆怀瑾罚跪雪地的模样。
那时他缩成团,像只被踩断腿的狗,如今眼里却烧着簇簇星火。
我拍拍他手背:“好,就按你说的。”
月上中天时,林婉儿的银簪在我窗前闪了闪。
她裹着和夜色融为一体的斗篷,发间那支我送的银簪泛着冷光——那里面藏着我刚写好的“玄清派内部名单”,上头列着二十七个收受凡人贿赂的内门弟子,当然,是我伪造的。
“传去山下茶楼。”我把纸条塞进银簪空心处,“就说这是玄清派要清理的异己。”
她低头拨弄银簪的手顿了顿:“他们会怀疑是假的。”
“他们越怀疑,就越会互相猜忌。”我望着她眼尾那颗泪痣,突然想起她第一次偷抄玄清派密档时,手哆嗦得握不住笔,“陆怀瑾急着动手,玄真子又想维持仙门体面,这把火,够他们烧一阵了。”
她突然握住我的手。
这双手从前只拿得动绣针,如今掌心的茧硌得我生疼:“我今夜去后殿,把‘计划有变,提前行动’的信放进陆怀瑾书房。”她的声音轻得像片雪,“等他们发现信是假的,我们的局,也该成了。”
我望着她消失在夜色里的背影,突然听见史馆外的槐树上有鸟扑棱着飞走。
风卷着她斗篷的一角掠过窗棂,像只黑色的蝶。
烛火在此时“啪”地爆了个灯花。
我起身去关窗,却在抬眼的刹那,看见山脚下有几点火光正往玄清派方向移动——是执法堂的灯笼。
我摸着袖中那半张血煞符,突然笑了。
玄真子以为他布的是天罗地网,却不知从林婉儿递来第一张密信开始,从程子墨冒雨抄名单开始,从谢无妄说“我信”开始,这张网的线头,早就在我手里了。
更漏敲过三更时,窗外传来极轻的叩窗声。
我攥紧案头的照心笔,笔尖在宣纸上洇开团墨——是林婉儿的暗号。
“陆怀瑾...”她的声音裹着夜露的湿,“今晚会带人突袭史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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