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帘被拉上的瞬间，隔绝了那道刺入心底的落寞身影，却无法隔绝那画面在脑海中的反复闪现。苏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坐在地板上，指尖还残留着布料冰凉的触感，手背上被泪水砸中的地方却一片滚烫。矛盾的情绪如同汹涌的暗流，在她胸腔里激烈地冲撞、撕扯。
愤怒和心寒依旧占据着高地，那件被毁的礼服、那句“他该死！”的嘶吼、那种被掌控被剥夺的窒息感，都是冰冷的现实，无法轻易抹去。可凌曜在楼下路灯下，那个如同被遗弃的大狗般孤寂伶仃的身影，又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最柔软的地方，带来一阵阵绵密的、无法忽视的钝痛。
他站了多久？还要站多久？深秋的夜风己经很凉了，他就穿着那件单薄的队服外套……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带着一丝她自己都唾弃的担忧。
“苏暖！你清醒一点！” 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疼痛带来短暂的清明，“他那是苦肉计！是另一种形式的控制！想想他是怎么毁掉你机会的！想想他那些偏执的想法！不能心软！”
她站起身，有些踉跄地走向浴室，用冷水狠狠洗了把脸。冰凉的水珠顺着脸颊滑落，试图浇灭心底那点不该有的火苗。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眼神疲惫而混乱。
这一夜，注定无眠。楼下的身影如同一个无声的锚点，沉甸甸地坠在她的意识里。她强迫自己不去看，不去想，却总在意识模糊的边缘，仿佛又看到路灯下那个凝固的影子。
第二天一早，手机震动将苏暖从浅眠中惊醒。是林晚发来的消息，没有文字，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显然是偷拍的视角，隔着一段距离，有些模糊，但画面内容却无比清晰——依旧是昨晚那个位置，昏黄的路灯下，凌曜的身影。他不再是首首站着，而是背靠着粗糙的梧桐树干，微微蜷缩着身体，头低垂着，几乎埋进了臂弯里。单薄的外套裹在身上，在深秋凌晨的寒气里显得格外可怜。路灯的光晕在他身上投下长长的、孤寂的影子，与周围空无一人的寂静街道形成强烈的反差。
照片下面，林晚只跟了三个字：【还在那。】
苏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瞬间窒息。他真的……站了一整夜？深秋凌晨的寒意，光是想像都让她打了个冷颤。那股被她强行压下去的钝痛，瞬间变得尖锐起来。
她冲到窗边，手指颤抖着撩开一丝窗帘缝隙，小心翼翼地向下望去。
楼下空空如也。
那个身影消失了。不知是刚刚离开，还是在她醒来前就己经走了。只留下冰冷的地面和摇曳的树影。
苏暖松了口气，心底却同时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和……更深的担忧。他回基地了吗？还是……她不敢深想。握着手机，看着林晚发来的那张照片，照片里那个蜷缩的身影，带着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脆弱感，狠狠撞击着她最后的防线。
愤怒的壁垒，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这一天过得浑浑噩噩。苏暖强迫自己处理工作，看比赛录像，准备下一次的解说稿，但效率低得可怜。凌曜那个落寞的身影总是不期然地闯入脑海。下午，门铃突兀地响起。
苏暖心头一跳，几乎是屏住呼吸走到门后，透过猫眼向外看。
不是他。
门外站着一个穿着黄色制服的外卖小哥。“您好，苏小姐吗？您的外卖，放门口了！”
外卖？她今天没点啊。苏暖满心疑惑，等外卖小哥的脚步声消失在电梯口，才谨慎地打开门。
门口放着一个普通的白色塑料袋，没有任何店铺标识。她拎进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透明的塑料餐盒，装着……几块看起来歪歪扭扭、卖相极其糟糕的蜂蜜小蛋糕？蛋糕体塌陷，奶油抹得乱七八糟，甚至有一块上面还用巧克力酱笨拙地画了个……勉强能看出是笑脸的图案？旁边还塞了一盒温热的牛奶。
没有小票，没有留言。
苏暖看着这盒卖相惨不忍睹却透着笨拙用心的甜点，鼻子蓦地一酸。她几乎能想象出凌曜在厨房里，对着教程手忙脚乱，把蛋糕烤糊或者挤奶油挤得一塌糊涂的样子。那个在赛场上叱咤风云、操作精准到毫秒的“Shadow”，为了这点小小的“讨好”，笨拙得让人心疼。
她拿起一块，犹豫了一下，轻轻咬了一口。意料之中的……甜得发齁，蛋糕还有点干。味道实在算不上好。可就是这粗糙的甜味，混杂着牛奶温热的暖意，却像一把小锤子，一下下，敲打在她冰封的心湖上，冰层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晚上，为了转移注意力，也为了宣泄无处安放的情绪，苏暖登录了游戏小号，准备打几局低分局散心。她选了个平时玩得少的ADC，刚进游戏，就发现自家辅助选了个保护性极强的英雄，ID是一串毫无意义的乱码。
开局，辅助就寸步不离地跟着她，插眼，探草丛，走位极其谨慎。对线期，对方打野来Gank，辅助毫不犹豫地闪现挡在她前面，吃掉了致命的控制技能，自己瞬间残血。苏暖愣了一下，下意识操作反打，收掉了对方AD。辅助虽然阵亡，却在她脚下插了个保护眼才倒下。
【ADC666！】队友在频道里刷。
苏暖没说话，看着那个灰色的辅助头像，心里却涌起一股异样。
下一波团战，又是这个辅助，明明可以安全撤离，却义无反顾地回头，用身体卡住敌方刺客的突进路线，硬生生替她挡了关键伤害，再次阵亡。她的ADC得以在后方安全输出，拿下三杀。
一整局下来，这个辅助毫无存在感，KDA惨不忍睹，经济垫底。但他所有的操作，所有的牺牲，所有的眼位，都只围绕着一个核心——保护她，让她发育，让她carry。那种沉默的、毫无保留的守护姿态，那种精准的挡技能意识和牺牲精神……熟悉得让她心惊肉跳。
操作可以模仿，但这种深入骨髓的、带着强烈个人风格的保护欲和精准到极致的伤害计算（计算如何用最低血量替她挡下致命伤）……除了凌曜，还能有谁？
他不敢用自己的大号，不敢让她知道，只能披着马甲，用这种近乎卑微的方式，在虚拟的世界里，笨拙地践行着他口中“保护”的承诺，无声地祈求原谅。
游戏结束，屏幕上跳出胜利的提示。那个ID乱骂的辅助，默默退出了房间，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苏暖退出游戏，靠在椅背上，久久无言。公寓里一片寂静，只有电脑风扇轻微的嗡鸣。窗外的城市灯火璀璨，却照不进她此刻复杂的心绪。
愤怒的冰层在融化，被楼下无声的守望、被那盒齁甜的小蛋糕、被游戏里沉默挡刀的身影，一点点温暖，一点点撬动。心寒依旧在，但缝隙里，却悄然滋生出一丝酸涩的柔软和……心疼。
她拿起手机，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悬停了很久。最终，没有拨号，也没有发长篇大论。只是点开那个熟悉的联系人，编辑了一条极其简短的信息。
【我们谈谈。】
发送。
看着消息发送成功的提示，苏暖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踏入了未知的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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