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久牌自行车的链条又卡住了。墨卫东在邮电局门口蹲下,用指甲抠出绞进链盒里的碎布条——这是前世修车时练就的手艺。车把手上缠着的红布条己经褪色,缠法还是父亲教的防滑结,浸透了汗水后硬得像块树皮。
墨卫东从兜里掏出小本子,在"城东区"旁边画了个叉。这是他用三天时间跑遍县城后绘制的商机地图,标注着每个区域的客流特点和潜在摊位费。本子背面记着全部资产:现金63元,粮票20斤,还有抽屉里那沓崭新的新华书店值班证。
"小伙子,粮票换鸡蛋不?"巷子口的老太太掀开竹篮上的湿布,露出排青皮鸭蛋。墨卫东摇摇头,却在瞥见老太太腕上的银镯时心头一紧——那花纹和母亲当掉的那只几乎一样。
车铃铛在文化宫拐角处突然不响了。墨卫东捏闸停下,发现固定铃铛的螺丝丢了。他蹲在路边找螺丝时,注意到文化宫西墙根一溜儿摆开的小摊:修钢笔的、补鞋的、卖老鼠药的,最热闹的是个支着煤炉的炒粉摊,油腻的招牌上写着"一元一份"。
"城管来啦!"不知谁喊了一嗓子。小贩们瞬间卷起包袱西散奔逃,炒粉摊主拎着煤炉跑得飞快,炉膛里溅出的火星在地上烫出几个黑点。墨卫东望着空荡荡的墙角,在本子上添了行小字:西文化宫晚六点后,摊位费五元/天。
新华书店的值班室比想象中更闷热。老式吊扇吱呀转着,吹不动柜台后堆积的灰尘。墨卫东整理书架时,在滞销书堆里发现本《中国商业黄页》,封面印着1992年的字样。
"这书能借吗?"他问柜台打瞌睡的老管理员。
"五毛一斤,当废纸卖的。"老头儿掀起眼皮,"你要的话,三块钱拿走。"
墨卫东翻开泛黄的书页,全省乡镇企业名录按地区排列,其中用红笔圈出的几家服装厂让他呼吸一滞——这正是前世他第一次批发积压货的来源。书页间夹着张纸条,上面是图书馆老馆长的字迹:"开发区规划参考,勿外传"。
下班前,墨卫东用值班证换了第一周的工资:九张十元钞票,带着油印机的味道。他把钱和粮票分开塞进内兜,骑车路过菜市场时,花一块二买了斤五花肉——母亲己经半个月没沾荤腥了。
晚饭时父亲罕见地没提厂里的事,反而问起夜校报名情况。墨卫东注意到他脖子上的疹子己经蔓延到了下颌,工作服领口沾着碘酒痕迹。
"李师傅说,下周教你用铣床。"父亲夹了片肥肉放到母亲碗里,"好好学,以后评职称用得上。"
墨卫东嗯了一声。前世李师傅确实教过他铣床操作,但那台老机器在98年就报废了,被当作废铁卖给了温州商人。
饭后,他借口去图书馆,骑车来到了县郊的荒坡。这里在前世会变成开发区最繁华的商业街,但现在还长满野苋菜。墨卫东拔了根草茎咬在嘴里,从车座下取出上午在图书馆抄的报纸:7月20日《经济日报》角落里有条不起眼的报道,《沿海开发区经验有望向内陆推广》。
自行车筐里放着从废品站淘来的搪瓷缸,缸底还印着"奖给先进工作者1987"。墨卫东用它舀起一捧土,仔细捻了捻——沙质土,排水性好,确实是开发商喜欢的地基。远处传来推土机的轰鸣,县里第一条水泥路正在向这里延伸。
回家路上经过纺织厂后门时,墨卫东刹住了车。公告栏上新贴了张通知:"八月起增设夜班缝纫课程",落款是县劳动局。他摸出小本子记下这个信息,又在前世苏晓兰会住的宿舍楼位置画了个星号。虽然知道她现在还在邻县,但这个建筑会在三年后成为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点。
屋里亮着灯,母亲却不在。桌上压着张字条:"去你姑家借缝纫机"。墨卫东从床底下拖出个饼干盒,里面是他这几天攒下的全部家当:现金83元,粮票23斤,还有张废品站老板的名片。盒底压着张照片,是去年春节全家在荒坡上拍的,背景里那棵歪脖子树现在己经被推土机铲平了。
他展开县城地图,用不同颜色标出几个关键点:红色是未来开发区,蓝色是夜市潜力区,黑色标着"赵氏修车铺"——这是第八章才会出现的重要地点。地图边缘还记着几个关键日期:高考报名、农机厂发薪日、以及王老师说的"夜市管理费涨价通知"。
窗外传来摩托车的突突声。表哥阿强拎着条草鱼闯进来:"舅让我捎的!厂里发的福利。"他瞥见桌上的地图,吹了声口哨,"画这干啥?要摆摊啊?"
墨卫东迅速卷起地图:"夜校作业。"
"装什么文化人。"阿强从兜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喏,正事。刘主任侄女在夜市管摊位,给你留了个好位置。"
纸条上写着"东区18号,月租80",背面是串电话号码。墨卫东心头一跳,这正是前世他第一次创业的位置,只不过当时每月要120元。
"刘主任说,看在你爸面子上。"阿强凑过来,带着酒气,"不过你得卖炒粉,他侄女婿供货。"
墨卫东盯着纸条没说话。前世这个炒粉摊只撑了半个月,因为刘主任侄女婿供的米粉总是发酸。但东区18号确实是个黄金位置,就在未来开发区施工队宿舍的必经之路上。
"谢了,我考虑考虑。"
"考虑个屁!"阿强拍桌子,"多少人排队等着呢!"他突然压低声音,"知道你爹为啥这么卖力不?厂里体检...他肺部有阴影。"
墨卫东手里的搪瓷缸当啷掉在地上。前世父亲确诊肺癌是在1996年,难道这次提前了?他猛地抓住阿强手腕:"确诊了?"
"哎呦轻点!"阿强挣脱开,"说是粉尘感染,让复查...你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啊!"
阿强走后,墨卫东坐在床沿发呆。父亲的咳嗽声从隔壁传来,比记忆中更加嘶哑。他摸出兜里所有的钱数了又数,最后抽出二十元压在搪瓷缸下——这是准备明天带父亲去县医院拍胸片的。
地图被夜风吹得哗啦响。墨卫东在上面又添了几个点:县医院、中药铺、还有地区医院的公交路线。窗外,纺织厂下夜班的铃声响了,女工们说笑着走过小巷。其中有个扎麻花辫的背影让他多看了两眼,虽然知道不可能是苏晓兰。
闹钟指向十一点时,墨卫东在本子上写下明天的计划:早上陪父亲复查,下午去废品站找合适的炉具,晚上考察夜市人流。最后一行字被反复描粗:"启动资金目标:200元"。
他关灯躺下,听见父母屋里传来压抑的争吵声。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拍片要五十多...",父亲则是一贯的固执:"...买什么药...厂里报销..."
月光透过纱窗照在墙上的挂历上。墨卫东突然意识到,今天是重生后的第七天,而他连最基础的生存问题都还没解决。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那是开往深圳方向的货运列车,前世他很多工友都在那趟车的终点站发了财。
自行车铃铛在夜风中轻轻晃动,缺了螺丝的支架发出细微的金属碰撞声,像是某种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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