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总工的白衬衫领口沾着星点血迹，像雪地里落了几瓣梅花。他浑然不觉，正专注地在竞拍文件上勾画："SEEBERGER设备的核心价值在于..."钢笔突然一顿，老人剧烈咳嗽起来，手帕上绽开暗红斑块。
"韩老师！"墨卫东挣扎着从陪护椅起身，肋骨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
"没事，老毛病。"韩总工迅速叠起手帕，却忘了擦去文件上的血渍。拍卖会资料第7页的"技术参数"栏现在像盖了枚血色印章，"下午两点开拍，你母亲能签字吗？"
病床上的母亲举起未受伤的左手。她正用输液架和体温计组装简易测量仪——把体温计贴在架子上当游标，刻度是用圆珠笔画的。韩总工看见这个装置，突然笑了："墨建国当年也这么干，用听诊器改测微仪。"
墨卫东翻开父亲的工作笔记。1993年4月那页写着："赴深圳考察德国数控设备，预算8000元"，后面被红笔划掉，批注"刘否决"。当时父亲想引进的正是一台SEEBERGER磨床，而刘启明以"外汇紧张"为由拒绝，转头却买了进口轿车。
"这个给你。"韩总工从公文包取出个牛皮纸袋，"省机械研究院的聘书，临时工身份。"他眨了眨布满血丝的眼睛，"有了这个，你就能进拍卖会。"
纸袋里还装着份《液压技术转化建议书》，署名处己经签好韩总工的名字。墨卫东刚要道谢，老人却摆摆手："你父亲的数据...我昨晚验算到三点。"他指了指文件上的血迹，"精度确实能达到0.003mm，但需要..."话没说完又咳嗽起来。
护士送来CT检查单，韩总工随手塞进兜里。临走时他提醒墨卫东："工商所的证据要补强，光有记录不够。"
等老人走远，墨卫东取出藏在石膏绷带里的照片。晨光下，徐所长账本的第18-21页明显被撕去——正是记录"液压设备拍卖分成"的关键部分。其余页面虽然显示受贿事实，但无法首接关联刘启明。
"卫东..."母亲突然唤他。她己经拆开简易测量仪，正在体温计背面画新的刻度，"你爸说，德国机器能测出头发丝的十分之一。"她递来半截铅笔，"我画不准..."
墨卫东握住母亲的手重新画线。那些纤细的刻度让他想起父亲校准量具的样子——眯起左眼，呼吸放缓，如同对待易碎的梦境。此刻母亲手上的老茧着他手指，传递着某种超越技术的执着。
BP机突然震动。老赵发来紧急代码：照片上拍到意外内容。墨卫东借了护士站的电话回拨，老赵压低声音说："看照片右下角！"
放大镜下的照片边缘，刘启明与梁安泰碰杯的背景里，挂着幅《深圳特区新貌》宣传画。桌上摊开的文件隐约可见"合资""技术入股"等字样。更关键的是，梁安泰的公文包上贴着张航空托运单，编号CA1833——这是明天飞深圳的航班。
"拍卖会是幌子！"老赵声音发颤，"他们早把设备运去深圳了，今天走个过场..."
墨卫东肋骨处的疼痛突然加剧。前世他瘫痪后，曾在电视上看过深圳某合资企业的报道，主打产品正是液压伺服系统。如果历史重演，父亲的技术将通过这种卑鄙方式被窃取。
回到病房，母亲己经睡着了，手里还攥着那个微型液压阀。墨卫东轻轻抽出父亲的工作笔记，翻到最后几页。在医疗费清单和药方之间，夹着张泛黄的剪报：《南方特区技术引进新政策》，旁边是父亲的字迹："若得三分地，愿种十年松"。
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墨卫东凝视着母亲缠满纱布的手臂，和韩总工遗落的硝酸甘油药瓶，第一次对复仇产生动摇。重生以来他执着于纠正过去的错误，却可能正在制造新的遗憾。
护士送来当天的报纸。一则边角新闻引起他注意：《深圳设立全国首家企业技术认证中心》。文中提到"进口设备可申请免税"，这正是刘启明转移液压测试台的目的——通过合资企业名义，既获取政策优惠，又合法占有技术。
报纸翻到中缝，拍卖会公告栏打着黑框：因设备检测需要，原定今日拍卖的SEEBERGER数控磨床延期至下周。这显然是刘启明的缓兵之计，为设备转移争取时间。
墨卫东摸出兜里的机票托运单照片。CA1833航班明早九点起飞，他现在赶去机场或许能拦住设备。但病床上的母亲和咳血的韩总工...
"去吧。"母亲突然睁开眼，仿佛看透他的心思，"我这儿有护士。"她从枕下摸出个手帕包，"你爸留的路费。"展开是五张百元大钞，边缘己经起毛，分明是攒了多年。
"妈，这是..."
"他本来要去深圳考察的。"母亲将钱塞进他口袋，"临走前一天，厂里说设备坏了要抢修..."她的目光落在病房电视上，正播放着深圳特区的宣传片，高楼大厦在晨曦中闪光。
墨卫东想起前世2001年，深圳那家合资企业上市的新闻。父亲若能看到自己的技术开花结果，是否会原谅那些龌龊手段？重生者最大的优势不是预知未来，而是明白什么值得坚守。
他轻轻拥抱母亲，闻到她发间残留的豆腥味。临出门时，母亲突然说："你爸的怀表...别忘了上弦。"
走廊上，墨卫东打开怀表。表盖内侧的"精度即尊严"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将韩总工给的聘书和父亲的数据报告贴身收好，走向医院公用电话亭。拨号时，肋骨的疼痛提醒着他：这具年轻的身体也会受伤，也会疲惫，但比起前世的瘫痪，这点痛算不了什么。
"赵叔，帮我搞张去深圳的火车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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