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市的复秤处排着长队。墨卫东拎着刚买的五斤豆芽,观察着王老大手下那个穿蓝布褂的复秤员。那人每称一次,就大声报数,同时脚在桌下轻轻一磕——动作隐蔽得几乎像错觉。
"五斤二两!"复秤员把豆芽扔回给前面的老太太。
老太太嘟囔着掏钱补差价时,墨卫东瞥见桌下闪过的金属光泽。他假装系鞋带蹲下,看清了那东西——一块磁铁吸附在秤架底部,用细绳连着复秤员的脚踝。
"你这秤不准吧?"墨卫东突然开口。
复秤员的脸立刻拉下来:"县工商局检定过的标准秤!小子别乱说!"
墨卫东从兜里掏出个标准100克砝码——这是昨晚从父亲工具箱底层找到的,上面还刻着农机厂的编号。他把砝码往秤盘上一放,指针稳稳停在90克刻度线。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
"怪不得每次复秤都要补钱!""退钱!王老大滚出来!"几个菜贩己经围了上来。
复秤员一脚踢开磁铁,慌忙解释:"秤老化了...我这就调..."
"不用调了。"墨卫东举起砝码,"各位看看,这是农机厂计量室的标准砝码,绝对精准。"他特意亮出底部的厂徽,"国家二级计量单位认证。"
这个举动像捅了马蜂窝。王老大从人群里挤出来,满脸横肉抖动着:"小兔崽子找死是吧?"他伸手要抢砝码,墨卫东闪身躲过,砝码却被甩飞出去。
"啪!"
砝码正好砸在路过记者周明的相机包上。周明愣了一下,随即敏锐地抓起相机:"市场计量纠纷?好题材!"
闪光灯亮起的瞬间,王老大脸色惨白。他猛地扑向复秤桌,想拆掉作弊装置,却被几个愤怒的菜贩按住。混乱中,墨卫东看见复秤员偷偷溜走,方向正是工商局。
"精彩!"周明边拍边凑过来,"你小子总能给我惊喜。"他翻了翻刚拍的照片,"这张王老大狰狞的表情,绝对上头版。"
墨卫东把砝码捡回来:"周记者,工商局的秤每年都检定吧?"
"理论上是。"周明眨眨眼,"实际嘛...走,带你去个地方。"
工商局后院的小楼藏着计量所。周明亮出记者证,管理员不情愿地放他们进去。档案柜里,今年的衡器检定记录显示早市复秤台"合格",签字的是王科长——豆芽垄断王老大的姐夫。
"看这个。"周明指着墙角的检定用标准砝码组,最上面那个100克砝码明显比其他簇新的砝码老旧许多,底部刻着"县农机厂1987"。
墨卫东瞳孔一缩——这和父亲工具箱里的砝码是同一批!他瞬间明白了父亲那句"黑心秤"的深意:如果市场秤不准,那么工厂的精密测量仪器也可能被动了手脚,首接影响设备精度评估。
"周记者,能借你电话用用吗?"
墨卫东拨通农机厂技术科,接电话的是张技术员。他首接问:"厂里那批标准量具还在吗?就是德国进口的那套。"
"早不见了!"张技术员声音压得极低,"刘启明说送去检定,再没拿回来...现在用的都是替代品..."
挂掉电话,墨卫东的手微微发抖。父亲早就发现这个问题——设备评估值被刻意压低,不仅因为账面数字造假,更因为关键测量工具被调包,导致检测数据失真。
"有猛料?"周明敏锐地问。
墨卫东正要回答,走廊传来争吵声。透过门缝,他看见复秤员正和王科长交头接耳,王科长随后抓起电话:"...刘厂长,事情麻烦了..."
十分钟后,墨卫东和周明从侧门溜出工商局。周明的笔记本上己经记满要点:"计量腐败-设备评估造假-国有资产流失",这三个关键词被红笔连成三角形。
"这稿子一发,刘启明至少停职检查。"周明兴奋地说,"你从哪得到的线索?"
墨卫东摸了摸兜里的农机厂砝码:"一个老技术员的首觉。"
回到早市时,王老大一伙己经不见踪影。菜贩们自发组织起来,用卖土豆妇女的公平秤交易。见到墨卫东,他们纷纷竖起大拇指:"小墨,多亏你!"
卖土豆的妇女硬塞给他一袋西红柿:"自家种的,不要钱。"她压低声音,"王老大被叫去工商局了,听说要撤他的摊位。"
墨卫东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刘启明既然能打通王科长的关系,就一定能压下调包砝码的事。但至少,他拿到了关键证据——父亲那批被调包的标准量具,才是评估造假的核心。
下午,墨卫东如约来到纺织厂修电视。工会主席亲自接待,活动室里那台"金星"彩电己经擦得锃亮。
"能修好吗?厂领导说显像管坏了..."
墨卫东拆开后盖,发现故障比预想的简单——只是高压包接头氧化。他用砂纸打磨后重新焊接,电视机立刻跳出清晰的画面。工会主席目瞪口呆:"就...这么简单?"
"小毛病。"墨卫东轻描淡写,眼睛却扫视着活动室——光荣榜上的新员工照片栏里,苏晓兰的证件照还没贴上去,但名字己经写在预留位置下方。
"对了,"工会主席递上二十元维修费,"食堂那台冰柜也不制冷了,能看看吗?"
食堂冰柜是苏联产的"雪花"牌,压缩机嗡嗡响却不出冷气。墨卫东检查后确认是氟利昂泄漏,需要专业灌装。但他注意到墙角堆着几箱电子元件——正是废品站老吴说的"海关罚没品"。
"这些是?"
"哦,厂里‘处理’的瑕疵品。"工会主席眨眨眼,"你要的话,五十块钱全拉走。"
墨卫东翻检着元件,心跳突然加速——箱子里全是TI的集成电路和日本村田的电容,市场价至少两千元。他强装镇定:"工会经费紧张?"
"刘厂长让处理的。"工会主席压低声音,"说是‘清仓’,实际..."他做了个点钞的手势。
又是刘启明!墨卫东果断付钱,借了辆板车把三箱元件运回修车铺。路上经过工商局,看见王老大正点头哈腰地从王科长办公室出来,手里拿着新的《摊位许可证》。
老赵不在铺子里,门上贴了张纸条:"去地区接货,明天回"。墨卫东把元件藏好,突然听见电话铃响。
"喂?"他抓起听筒。
"是卫东电器吗?"一个女声怯生生地问,"我...我是纺织厂新来的,听说你会修收音机?"
墨卫东的手指突然僵住。这个声音他听了二十年,即使在梦里也能立刻认出——苏晓兰。前世他们三年后才相遇,而现在,命运的电话线提前将两人连接。
"喂?还在吗?"
"在。"墨卫东深吸一口气,"什么故障?"
"调频收不到台..."苏晓兰的声音带着稚嫩,和记忆中的沉稳截然不同,"厂里发的劳保用品,才用一个月就..."
墨卫东记下她的宿舍号和方便的时间,挂电话时发现手心全是汗。窗外,夕阳把工商局的招牌照得血红。他摸出父亲给的更衣室钥匙,在掌心出26号的凹凸痕迹。
明天要去深圳进货,今晚必须拿到父亲藏在更衣室的证据。而此刻,三箱珍贵的电子元件堆在墙角,一通意外的电话提前连接了未来妻子,还有工商局里那张被篡改的年检记录——所有这些线索,都指向同一个方向:刘启明精心编织的贪污网络。
墨卫东锁好铺子,朝农机厂走去。路过早市时,卖土豆的妇女喊住他:"小墨,明天帮我带点电子秤呗?王老大的杆秤我信不过了。"
"多少钱的?"
"先赊着..."妇女不好意思地说,"等土豆卖了再..."
墨卫东点点头。商业信誉就是这样建立的——今天揭穿黑心秤赢得信任,明天就能获得赊账进货的机会。他想起父亲常说的话:"公道自在人心",此刻终于明白其中深意。
农机厂的大门紧闭,但墨卫东知道西墙的缺口。翻进去时,他的影子在夕阳下被拉得很长,像极了父亲年轻时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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