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梆子声穿过雨幕，惊飞了黄浦江面的水鸟。沈砚秋缩在码头货栈的麻布袋后，望着对岸周家老宅飞檐上晃动的铜铃——三日前那场大火己将沈家织锦坊烧成焦炭，唯有母亲留给她的翡翠镯子还在腰间泛着冷光。
"小姐，您看那艘英国货轮。"青梧拽了拽她的袖口，粗布褂子下露出未愈合的刀伤，"陆先生说在那里接头。"
沈砚秋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不列颠尼亚号"的烟囱正冒着黑烟，船舷边站着个戴礼帽的男人，指尖夹着的雪茄在雾中划出猩红的弧线——那是父亲日记里提到的地下党联络信号"夜火"。记忆突然闪回逃婚当夜，父亲塞给她的发簪里不仅藏着纺织机图纸，还有半张残缺的烟标，图案正是这支雪茄的牌子。
"跟我来。"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陆承泽从阴影中走出，白大褂换成了藏青色西装，金丝眼镜上蒙着层水雾。他递给沈砚秋一枚青铜纽扣，上面刻着朵残缺的莲花："戴上这个，码头的巡捕是周仲麟的人。"
纽扣触手可温，沈砚秋想起母亲梳妆匣里那枚相同的纽扣，曾以为是父亲外套上掉落的。此刻才明白，那是地下党的身份标识。她刚将纽扣别在衣襟上，就听见不远处传来马蹄声，周仲麟的咆哮穿透雨幕："沈砚秋！我知道你在这儿！"
"快上船！"陆承泽拽着她冲向货轮舷梯。
英国水手拦住去路，陆承泽用流利的英语说了句什么，水手突然敬了个礼。沈砚秋注意到他西装内衬的滚边，用的是沈家秘传的"八卦锁边"，每道针脚都藏着摩斯密码——那是母亲教她的刺绣暗语，此刻组成的单词是"复仇"。
货轮底舱堆满标着"医疗器械"的木箱，撬开一角却是油布包裹的电台零件。陆承泽打开其中一口箱子，里面躺着个昏迷的少年，后颈纹着东洋菊——正是纺织厂的监工王大麻子。
"他是日本特高课的眼线。"陆承泽用手术刀割开王大麻子的衣领，露出枚微型窃听器，"周仲麟的夜游症越来越严重，苏曼殊就用这个控制他。"
沈砚秋抚摸着木箱边缘的云纹烙印——那是父亲图纸上的防伪标记。原来父亲早就知道周家与日本人勾结，却用二十年时间编织了一场让女儿逃出生天的局。她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的半枚玉佩，连忙从衣襟里掏出，玉佩背面的细孔正好能插进窃听器的天线。
"这是...信号放大器？"陆承泽的眼神发亮。
话音未落，舱门突然被撞开。苏曼殊倚在门框上，手里把玩着枚翡翠骰子，旗袍开叉处露出勃朗宁手枪："沈小姐，别来无恙啊？"她身后的周仲麟眼神空洞如木偶，腰间佩着的正是父亲的指挥刀。
"把图纸交出来，我可以让你见陆承泽最后一面。"苏曼殊抛着骰子，每面都刻着东洋菊。
沈砚秋握紧母亲的玉佩，想起陆承泽说过，周家的保险柜钥匙藏在翡翠镯子中。她下意识摸向腰间，却被陆承泽按住："别信她！图纸里藏着地下党的名单！"
就在这时，货轮突然剧烈颠簸，广播里传来船长的英语喊话："全体乘客，前方遇风暴！"
舱内灯光忽明忽灭，苏曼殊趁机扑来，毒针首刺沈砚秋咽喉。陆承泽猛地推开她，针管扎进自己手臂，瞬间脸色煞白。沈砚秋抓起桌上的扳手砸向苏曼殊，却看见周仲麟突然抱住头，在地上翻滚："娘...我看见娘了...她来抓我了..."
他的夜游症发作，竟挥刀砍向苏曼殊。混乱中，陆承泽拽着沈砚秋冲进通风管道，管道壁上刻着模糊的符号——那是母亲绣绷上常出现的"缠枝莲"，此刻组成了通往码头的地图。
"周仲麟的母亲当年就是被周老太太害死的。"陆承泽的声音在管道里回荡，"她把尸体扔进了黄浦江..."
沈砚秋猛地停步，想起母亲日记里的记载："1910年端午，江面上漂着个檀木盒。"她摸向玉佩的细孔，突然触到硬物——倒出一看，竟是枚刻着鸢尾花的铜钥匙。
"这是...我母亲的遗物！"陆承泽的手指颤抖。
管道尽头透出微光，两人爬出时正落在十六铺码头的污水渠里。远处传来周仲麟的咆哮和苏曼殊的尖叫，货轮的甲板己被大火吞噬，像支燃烧的火炬照亮了浦江晨雾。沈砚秋望着熊熊火光，想起父亲书房里那幅《虎门销烟图》，此刻竟成了周家罪恶的缩影。
"陆承泽，你看！"青梧指着江面。
沈砚秋望去，只见周仲麟站在燃烧的货轮上，痴痴地望着她的方向，父亲的怀表从他手中滑落，掉进黄浦江。怀表落水的瞬间，沈砚秋突然明白母亲日记的深意——那檀木盒里装的不是别的，正是能证明周家通日的鸦片账本。
"账本在江里！"她失声喊道。
陆承泽拽着她冲向岸边的小船，雨幕中，他的白大褂己被毒针渗出的黑血染透，却仍紧紧握着那枚鸢尾花钥匙："砚秋，听着，周家的保险柜在博览会顶楼，而打开它的，不止这把钥匙..."
小船劈开波浪，沈砚秋回头望去，货轮正在缓缓沉没，苏曼殊的身影在火光中若隐若现，像个来自地狱的幽灵。她知道，这场与周家的恩怨，早己不是简单的复仇，而是关乎民族存亡的战争。
腰间的翡翠镯子突然硌得掌心生疼，沈砚秋低头，看见镯子内侧的残莲刻纹正在渗出血丝——那是陆承泽刚才被毒针刺伤时溅上的血。血珠顺着纹路汇聚，竟组成了新的图案：半朵残莲托着颗红星，那是父亲当年在法国加入地下党时的标志。
"原来如此..."陆承泽的声音带着恍然大悟，"沈老爷把终极密码，藏在了血脉里。"
黄浦江的浪涛拍打着船舷，沈砚秋握紧陆承泽的手，他的体温正在流失，却仍对她露出微笑。她知道，接下来的路必定充满荆棘，但只要他们还活着，只要周家的罪恶还未昭雪，这场血色婚约引发的惊变，就远未到结束的时候。
而在不远处的周家老宅，周老太太正把玩着翡翠烟枪，听着管家汇报货轮沉没的消息，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沈砚秋，陆承泽...你们以为能逃出我的手掌心吗？"她吹了口烟圈，烟雾缭绕中，墙上挂着的沈母画像被映得扭曲，如同来自深渊的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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