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纺织厂的晨雾里掺着棉絮，十二岁的小豆子抱着棉花包踉跄前行，蓝布衫上的补丁在汽灯下泛着灰白。他脖子上挂着的银哨子突然坠地，哨绳勒出的红痕还未消褪，嘴角己渗出黑血。沈砚秋扔开染棒冲过去时，看见他瞳孔里映着织机齿轮的影子，像两枚被踩碎的黑曜石珠。
"小豆子！"春桃的红头绳扫过棉花包，沾起的棉絮里混着暗红纤维。工头李奎的铜烟袋敲在她肩头："嚎什么丧，肺痨鬼死了活该！"他靴底碾过银哨子，哨身刻着的"豆"字被碾成粉末，与小豆子袖口沾着的蓝黑色膏体混在一起。
午后换班时，沈砚秋蹲在废料堆旁，看见野狗正在扒拉小豆子的铺盖卷。铺盖角缝着半块蓝印花布，布上用"打籽绣"绣着 inplete 的石榴——这是小豆子娘留的念想，与春桃木箱里的绣布针脚无二。她想起昨夜听见的咳嗽声，那声音像织机缺油时的干响，此刻还在耳际嗡嗡回荡。
"沈姐姐，你看这棉花。"春桃捧着团棉絮走来，棉絮里缠着根发黑的绷带。沈砚秋接过绷带，看见布纹里嵌着黄绿色的霉斑，与父亲医书里"梅毒溃烂"的图例无二。绷带边缘绣着东洋菊，花瓣针脚与阿殊旗袍内衬的如出一辙，只是花心处多了个被烟头烫出的洞。
黄昏收工后，她躲在布堆里拆开棉花包。棉絮中散落着更多绷带，有的沾着脓水结痂，有的缠着发黑的棉线。沈砚秋的黄铜别针突然发烫，别针尾端划过绷带，竟在霉斑上划出淡紫色的痕——这是雪蚕膏遇毒蓝母液的反应。她想起周仲麟的血书："毒蓝蚀骨，梅毒附之"，指尖突然一颤。
"什么人？"李奎的灯笼光晃过布堆，烟锅里的膏体火星溅在棉絮上。沈砚秋慌忙用布盖住绷带，看见他腰间挂着的牛皮袋晃了晃，袋口渗出的暗紫色粉末落在棉花上，凝成细小的冰晶。"不好好干活，躲着偷东西？"他的铜烟袋戳向布堆，戳破的棉花包里滚出颗烂苹果，苹果核上爬着的蛆虫竟是蓝黑色。
深夜的漂染房飘着硫磺味，沈砚秋用雪蚕膏擦拭绷带，霉斑遇膏体泛起淡紫色的泡。她想起小豆子死前嘴角的黑血，想起工头说的"肺痨"，突然抓起绷带凑近油灯——布纹里果然藏着细密的螺旋体，在火光下泛着金属光泽，与父亲显微镜下的梅毒病菌无二。
"沈姐姐，工头把小豆子的铺盖烧了！"春桃扒着门缝喊，声音带着哭腔。沈砚秋冲出去，看见李奎正将蓝印花布扔进火堆，布上的石榴花在火中蜷曲，像小豆子最后咳出的血团。她想起周仲麟的密信："军工厂废料混棉，可致肺痨假象"，突然明白小豆子不是病死，而是被毒蓝母液和梅毒废料害死。
火堆里爆出火星，烧着的绷带弹到沈砚秋脚边，绷带末端绣着的"周"字被火燎得模糊。她的腕间残镯突然发烫，与发间别针、掌心绷带形成共振。春桃捡起半块未燃尽的布，布角用胭脂写着"琉球运来"，字迹与周佩兰的血书无二。
纺织厂的汽笛响起时，沈砚秋望着灰堆里的绷带残片，残片上的东洋菊图案被烧成灰烬，露出底下刻着的"麟"字——周仲麟的名字。她知道，小豆子的死不是意外，而是周仲麟为销毁军工厂废料设下的毒计，那些混在棉花里的梅毒绷带，正在无声地夺走更多童工的生命。
春桃攥着半块蓝印花布的手在发抖，布上的石榴花汁液染在她指尖，像新鲜的血。沈砚秋扶着她走向工棚，听见身后的火堆里传来"滋滋"声，那是毒蓝母液遇火蒸发的声响，与小豆子临死前的呼吸声无二。夜风吹过废料堆，卷起的棉絮里夹杂着绷带纤维，在月光下飘成一片惨白，像无数未闭合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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