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哥那低沉平稳、却带着无形压力的声音，如同电流，瞬间穿透了诊所里消毒水和血腥味混合的沉闷空气，首击老姜的耳膜。
“老姜，带他来‘安全屋’。现在。”
命令简短，不容置疑。
老姜握着那冰冷的加密通讯器，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猛地转身，锐利的目光扫过手术台——老吴正满头大汗，小心翼翼地清理着陈枭左肩那个发黑的弩箭伤口，镊子夹着一小块明显颜色异常的烂肉丢进托盘，发出轻微的“嗒”声。陈枭依旧昏迷，脸色在惨白灯光下泛着不祥的青灰，呼吸微弱得像随时会断线的风筝。
“他怎么样？”老姜的声音低沉急促。
“还能怎么样？！”老吴头也不抬，声音带着焦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毒入血了！清创只能暂时控制感染范围！必须用特效抗毒血清！还要输血！不然神仙难救！我这小破庙要什么没什么！他现在就是个活体定时炸弹，稍微大点的颠簸都能要他的命！” 他一边说，一边飞快地往伤口上倒着双氧水，药液与腐败组织接触发出的滋滋声和升腾的白沫，看得人头皮发麻。
老姜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强哥的命令是“现在”，可陈枭这状态…强行转移，跟送他上西天没区别！
“强哥的命令，”老姜的声音冷硬如铁，“‘安全屋’有药。”
“安全屋？！”老吴手一抖，镊子差点戳到伤口深处，他猛地抬头，金丝眼镜后面的小眼睛瞪得溜圆，充满了难以置信，“你疯了？！带着这么个半死不活、阎罗和条子都在疯找的活靶子，穿过半个浮城去安全屋？！路上被哪路神仙堵住，大家一起玩完！”
“少废话！”老姜一步上前，高大的身影带来的压迫感让老吴瞬间噤声，“给他打强心针！能撑多久是多久！再弄点止痛的，让他路上别乱动！五分钟！我只给你五分钟！”
老姜的眼神如同淬火的刀子，不容反驳。老吴脸上的肥肉哆嗦了一下，他知道眼前这位爷，还有他背后的强哥，都不是他能讨价还价的主。他哭丧着脸，一边飞快地从药柜里翻找强心针和吗啡，一边嘴里还忍不住小声嘟囔：“造孽啊…强心针顶个屁用…吗啡打多了呼吸停了更麻烦…这他妈是救人还是催命…”
五分钟后。
一辆在90年代初绝对算得上低调奢华的黑色丰田皇冠（JZS133），如同融入夜色的鲨鱼，悄无声息地滑出诊所后门那条堆满垃圾桶、散发着馊味的小巷。
开车的是老姜带来的那个保镖，代号“钉子”，车技沉稳老练，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后视镜和前方每一个路口。副驾驶上，老姜脸色紧绷，右手始终按在腰间的枪柄上，左手拿着那个火柴盒大小的加密通讯器，随时准备接收指令。
后座上，陈枭被尽可能地放平。老吴临时用诊所的担架布把他裹成了半个木乃伊，左肩伤口被厚厚的纱布重新加压包扎过，但依旧能隐约看到渗出的暗红色。一针强心针和一针吗啡下去，他脸上那层濒死的青灰色似乎褪去了一点，但呼吸依旧急促而浅薄，额头布满了冷汗，眉头在药物作用下只是稍稍舒展，身体随着车辆的轻微颠簸而发出无意识的痛苦呻吟。
车子没有开大灯，借着城市稀疏的路灯光线，在迷宫般的老城区里穿梭。速度不快，却异常灵活，专挑偏僻、狭窄、连路灯都坏了大半的小路。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引擎低沉压抑的嗡鸣和陈枭偶尔痛苦的抽气声。
“钉子，绕开东华路，那边靠近阎罗的一个场子，刚有兄弟传讯说不太平。”老姜对着通讯器低声吩咐，声音在密闭的车厢里格外清晰。
“明白，姜哥。”钉子沉稳地转动方向盘，车子拐进一条更加幽暗、两侧墙壁满是涂鸦的小巷。
陈枭在药物的作用下，意识在黑暗的深渊边缘沉沉浮浮。剧烈的颠簸如同一次次将他抛向刀山火海，左肩的剧痛被吗啡暂时麻痹成一种沉重的、不断下坠的钝痛。耳边是引擎沉闷的嘶吼，还有…一种遥远而模糊的、仿佛隔着厚重水幕传来的对话声。
“…强哥那边…怎么样？”钉子的声音，压得很低。
“暂时安全。”老姜的声音更沉，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凝重，“吊臂砸下来的时候…老张他们几个…没躲开…”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但车厢里的气氛瞬间又沉重了几分。
“…阎罗这次…是铁了心要强哥的命…”钉子语气森然。
“哼，”老姜冷笑一声，声音里带着刻骨的寒意，“罗阎王蹦跶不了多久了…强哥自有安排…现在关键是这小子…” 他的目光透过车内后视镜，落在后座那个呼吸微弱的少年身上，“…和他带来的麻烦。”
麻烦…陈枭混沌的脑子里捕捉到这个词，像一根冰冷的刺。是因为他吗？强哥那边死了人…都是因为他冲出去…无边的冰冷和沉重的负疚感，混合着身体的剧痛，几乎将他淹没。他想动，想说话，想问问老张是谁…可身体像被浇筑在水泥里，连眼皮都沉重得抬不起来。
车子终于驶出了如同巨大伤口般的老城区迷宫，汇入了一条相对宽阔、但依旧车辆稀少的次干道。路灯的光线变得明亮了一些，能看清道路两旁紧闭的卷帘门和偶尔亮着“住宿”霓虹灯的小旅馆。
就在老姜和钉子稍微松了口气的时候！
“姜哥！有尾巴！”钉子突然低喝一声，声音带着一丝紧绷！
老姜眼神瞬间锐利如刀，猛地看向右侧后视镜！
只见在他们后方约百米处，一辆没有开大灯的黑色桑塔纳，如同幽灵般从一条支路里滑了出来，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那车开得也很稳，保持着固定的距离，既不像普通车辆，也不像急着超车，透着一股子刻意的、不怀好意的粘稠感！
“什么时候跟上的？！”老姜的声音冷得像冰。
“刚拐上大路就出现了！从那条支路突然冒出来的！”钉子紧握方向盘，脚下油门微微加深，皇冠的速度悄然提升，“像是…早就在那儿等着！”
“妈的！”老姜骂了一句，眼神更加阴沉。阎罗的人？警察的便衣？还是刀疤彪那群闻到腥味的地头蛇？或者是…老六那个阴魂不散的催命鬼？无论是谁，在这个节骨眼上被盯上，都是天大的麻烦！尤其是后座还躺着个随时可能断气的陈枭！
“甩掉他！”老姜当机立断，右手己经握紧了腰间的枪柄，“往南绕！走江滨路！”
“明白！”钉子眼神一凝，方向盘猛地一打！沉稳的皇冠发出一声低吼，轮胎摩擦地面发出轻微的尖啸，车身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瞬间变道，加速冲向前方一个亮着绿灯的路口！
几乎同时！
后面那辆幽灵般的桑塔纳也骤然提速！引擎发出一阵沉闷的咆哮，如同被激怒的野兽，紧紧咬了上来！距离非但没有拉远，反而在缩短！
“艹！是硬茬子！”钉子看着后视镜里紧追不舍、驾驶技术明显不弱的桑塔纳，脸色也沉了下来。对方显然早有准备，而且车技和车辆性能都不差！
车子冲过绿灯，如同离弦之箭驶上空旷了许多的江滨路。一边是黑沉沉、倒映着稀疏灯光的浮城江面，一边是灯火阑珊的城区。夜风从半开的车窗灌进来，带着江水的微腥。
皇冠的速度己经提到了极限，引擎轰鸣着。桑塔纳如同跗骨之蛆，死死咬在后方不足五十米的地方！两辆车的引擎声在寂静的江滨路上撕扯着夜色。
后座上，剧烈的加速和连续的急转弯带来的强大离心力，让昏迷中的陈枭痛苦地皱紧了眉头。吗啡的效果似乎在减弱，左肩的钝痛再次向尖锐的刺痛转化。他被颠簸得身体在座椅上滑动，脑袋无意识地撞在冰冷的车门上。
“呃…”一声压抑的痛哼从他干裂的唇间溢出。
老姜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脸色更加难看。这样下去，不用后面的人动手，这小子自己就得先交代在车上！
“钉子！前面三岔口！右拐进船厂路！那边路烂，他们车底盘低，未必敢跟！”老姜快速观察着前方地形，下达指令。
“好！”钉子猛打方向盘！
皇冠一个漂亮的甩尾，轮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车身剧烈倾斜！陈枭的身体被狠狠甩向车门一侧，左肩伤口受到猛烈挤压！
“啊——！”剧痛如同高压电击穿了他的意识屏障！陈枭猛地睁开了眼睛！视线模糊，天旋地转！他只看到车窗外飞速掠过的、扭曲的灯光和黑暗，感受到身体被撕裂般的痛苦，还有耳边那如同催命符般、越来越近的引擎咆哮！
他下意识地、惊恐地扭过头，透过布满灰尘的后车窗——那辆如同地狱恶犬般的黑色桑塔纳，竟然没有丝毫减速！它以一种近乎疯狂的姿态，紧随着皇冠的轨迹，同样一个凶悍的甩尾，轮胎摩擦地面冒出青烟，车身在巨大的离心力下几乎要侧翻！但它最终还是稳住了，带着一股亡命的狠劲，咆哮着，再次拉近了距离！
车灯如同两只贪婪、冰冷的眼睛，穿透黑暗，死死地咬住了皇冠的车尾！
距离，己不足三十米！
“甩不掉！他们拼了命了！”钉子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和难以置信。
老姜的眼神彻底冰寒，他猛地按下加密通讯器的通话键，对着话筒低吼，声音带着决绝：
“强哥！我们被咬死了！对方是硬手！请求接应！坐标江滨路东段，正往船厂路方向！”
通讯器里沉默了一秒，随即传来强哥那依旧平稳、却仿佛蕴含着雷霆的声音：
“知道了。按原计划，往‘安全屋’方向开。‘清道夫’马上出发。”
“清道夫”！
听到这个代号，老姜和钉子的眼中同时闪过一丝凛然！
而刚刚被剧痛刺激得短暂清醒的陈枭，模糊的视线捕捉到了桑塔纳驾驶座上那张一闪而过的、带着狞笑的脸——光头，在车灯反射下锃亮，脖子上似乎还晃荡着什么金属链子…
是刀疤彪？！
这个念头如同冰锥，狠狠刺入陈枭混乱的意识！阎罗的爪牙！他们竟然追到了这里！绝望和冰冷的杀意，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他！
前方的道路越来越偏僻，路灯稀疏，路况也变得坑洼不平。皇冠在颠簸中艰难前行，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挣扎的小船。而身后那条凶恶的“鲨鱼”，正带着撕裂一切的贪婪，破开黑暗，越追越近！
二十米…十五米…
桑塔纳的引擎声浪己经清晰地盖过了皇冠，如同死神的狞笑，在空旷的江滨路上疯狂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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