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导主任办公室里,空气仿佛凝固成冰。陆振廷扬起的巴掌最终没有落下,却在陆星野脸上烙下比耳光更深的耻辱——那是一种被彻底审视、被彻底否定的冰冷目光。
“陆先生,您看,情况就是这样。” 王阎罗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将撕画事件的报告和那张匿名照片再次推到陆振廷面前,“陆星野同学的行为,严重违反了校纪校规,影响极其恶劣。尤其是在冲刺竞赛的关键时期,这种破坏团结、伤害同学的行为,学校必须严肃处理,以儆效尤。”
陆振廷没有看报告,他冰冷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切割着陆星野:“竞赛?你觉得你还有资格谈竞赛吗?”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诛心,“我花钱送你进这所学校,不是让你来惹是生非、丢人现眼的!看来上次的教训还不够深刻!”
陆星野紧咬着后槽牙,下颌线绷得像要裂开。父亲的每一句话都像淬了毒的冰锥,扎进他早己千疮百孔的自尊。他梗着脖子,眼神倔强地望向窗外漆黑的夜色,拒绝回应。解释?在铁证如山和父亲根深蒂固的偏见面前,任何解释都苍白无力。
王阎罗清了清嗓子,宣判最终裁决:“基于陆星野同学的严重违纪行为,并考虑到其过往表现和当前竞赛的敏感性,经校方研究决定:
1. 记过一次,记入档案。
2. 取消其本次市级物理竞赛的参赛资格及后续省级选拔资格。
3. 停课反省一周,在家由家长严加管教。
4. 本学期内所有评优评先资格一票否决。
5. 图书馆清扫工作照旧,并负责清理学校东侧废弃花圃一周。”
“取消资格…” 陆星野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最后一丝支撑仿佛被瞬间抽走。他所有的努力,那些熬夜刷题、在训练间隙偷偷翻看笔记的时光,那些试图证明自己并非“头脑简单”的挣扎,在这一刻,被父亲冰冷的眼神和学校冰冷的处分彻底碾碎。
陆振廷面无表情,对这个结果似乎早有预料,甚至觉得不够严厉:“我完全同意学校的处理决定。这一周,我会亲自看着他,让他好好反省!” 他转向陆星野,语气不容置疑,“现在,收拾你的东西,跟我回家!”
高二(3)班的灯光亮得有些刺眼。自习结束的铃声早己响过,教室里只剩下林初夏和苏晓白。
初夏面前的速写本上,那片压抑的“星尘废墟”己经覆盖了大半张纸。狂乱的线条下,冰冷的金属碎屑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尖锐的光芒。她的右手拇指无意识地用力着画纸边缘,创可贴的边缘微微,露出底下结痂的伤痕。指尖传来细微的刺痛感,混杂着铅笔碎屑嵌入皮肤的异物感。
“夏夏,别画了…” 苏晓白心疼地看着好友近乎自虐的笔触,犹豫再三,终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透明密封袋,里面装着几片大小不一的、带着色彩边缘的碎纸片——那是她趁乱从图书馆地上捡起的“晚霞”残骸。“你看…我…我捡回来一些…”
初夏的动作猛地顿住。笔尖悬在半空,一滴浓重的墨色铅芯“啪嗒”滴落在混乱的画面上。她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那个密封袋上。袋子里,一小片温柔的橘红色,一小抹忧郁的紫灰色,还有一小截模糊的铅笔线条…它们那么小,那么脆弱,躺在透明的牢笼里,像她此刻被撕碎的心。
她没有伸手去接,只是定定地看着。图书馆里陆星野失控的嘶吼、纸张碎裂的脆响、他眼中燃烧的毁灭火焰,再次清晰地撞入脑海。心脏传来一阵尖锐的抽痛,比掌心的伤口更甚。
“没用了,晓白。” 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浓重的疲惫,“拼不回去了。就像…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 她收回目光,重新投向自己笔下那片黑暗的混沌。只是这一次,笔尖落下的力道似乎轻了一些。在那片狂躁的、代表毁灭的线条风暴中心,她开始用极细的笔触,勾勒出极其微小、几乎要被黑暗吞噬的、规则的几何形状——一个扭曲的、破碎的立方体?一颗被荆棘缠绕的、黯淡的星星?在立方体或星星的核心,她小心翼翼地用笔尖,将几粒从铅笔上刮下的、最闪亮的金属碎屑,轻轻按压进去。仿佛在绝望的废墟中心,埋下几粒冰冷而顽固的微光。
苏晓白看着好友苍白侧脸上专注到近乎偏执的神情,又低头看看手里被拒绝的碎片,鼻尖一酸。她默默将密封袋收好,心里一个念头却更加坚定:不能就这样算了!
陆家的气氛比停尸房还要冰冷死寂。
陆星野被首接“押送”回他那个整洁、宽敞却毫无人气的房间。陆振廷甚至没有再多看他一眼,只丢下一句冰冷的命令:“这周,你一步也不准踏出这个门!手机没收!电脑断网!给我好好反省!想想你给陆家丢了多少脸!” 房门被“砰”地一声甩上,随后是清晰的反锁声。
世界瞬间被隔绝。陆星野像个被宣判的囚徒,困在了这个华丽的牢笼里。
愤怒、屈辱、不甘、还有那铺天盖地的、毁灭性的挫败感,如同无数只毒虫,疯狂噬咬着他的神经。取消竞赛资格!记过!停课!父亲的鄙夷和锁门的羞辱…所有的声音都在他脑子里轰鸣、炸裂!
“啊——!” 压抑到极致的痛苦终于冲破喉咙,化作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他像一头失控的困兽,猛地冲向书桌,双臂狠狠一扫!
“哗啦——!” 堆叠整齐的课本、笔记、习题册、他心爱的限量版篮球模型、还有那个装着校篮球赛MVP奖杯的玻璃盒子…全部被他狂暴地扫落在地!书本散开,纸张飞舞,玻璃碎裂的刺耳声响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惊心。奖杯滚落在地毯上,沾满了碎玻璃渣。
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赤红的双眼瞪着满地狼藉,如同他此刻内心的写照。他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床沿,巨大的无力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黑暗中,林初夏最后那个空洞死寂的眼神,图书馆满地刺目的碎片,王阎罗的宣判,父亲冰冷的话语…循环播放。
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输掉了竞赛,输掉了尊严,或许…也彻底输掉了她。那个叫嚣着“永远不见”的冰冷宣言,此刻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心脏最柔软的地方。他蜷缩起来,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无法抑制地颤抖。黑暗的深空里,他感觉自己正朝着无底的深渊,加速坠落。
城市的另一端,林初夏房间的台灯亮到深夜。
那幅“星尘废墟”己经完成。巨大的、压抑的、混乱的黑暗背景中,那个破碎扭曲的几何体(此刻更像一个被暴力拆解的魔方)被荆棘般的线条死死缠绕,几乎淹没。唯有核心处,几粒嵌入的金属碎屑,在灯光下固执地闪烁着冰冷的、微弱的光芒。
初夏疲惫地放下笔,目光长久地停留在那几点微光上。指尖传来熟悉的刺痛感,她低头,发现创可贴边缘,不知何时又沾上了一粒细小的“星尘”。她轻轻捻起它,对着灯光。那么微小,却那么坚硬,那么…刺眼。
一个疯狂的念头毫无征兆地闯入脑海:如果…把这废墟,这荆棘,这冰冷的星尘…全部画出来呢?画得更大,更满,更绝望?让所有人都看到这毁灭后的景象?
这个想法让她自己都打了个寒颤,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近乎宣泄的吸引力。
苏晓白躲在被窝里,借着手机微弱的光,仔细地用透明胶带,尝试将密封袋里最大的两片“晚霞”碎片小心翼翼地拼接在一起。橘红与紫灰的边界艰难地对上,虽然裂痕依旧狰狞。她拍下照片,看着屏幕上那勉强拼合的一角温柔暮色,眼神坚定。她点开一个匿名的社交小号,开始编辑一条长长的信息…
夜色深沉。
那个在阴影里冷笑的身影,此刻正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显示的正是王阎罗信箱收到匿名照片的发送记录。他/她满意地看着论坛上关于陆星野被取消竞赛资格、停课记过的讨论帖热度飙升。指尖轻轻敲击桌面,一个更隐秘的计划在脑中酝酿。他/她切换窗口,打开了学校内部的学生信息库查询界面,光标在“林初夏”的名字上停留了片刻…
真正的风暴,似乎才刚刚开始酝酿方向。黑暗中,那几点冰冷的“星尘”微光,究竟是绝望的余烬,还是…引燃某种未知事物的火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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