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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求情

小说: 东宫引   作者:凤翎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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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梅脚步加快,慌慌张张地跑进坤宁宫,坤宁宫内,熏香袅袅,金兽吐瑞,叶妙音身着明黄凤袍,端坐于铺着柔软锦垫的凤榻之上垂头与姜保宁说着话。

“宁宁啊,待你与太子成了夫妻,平日里相处,须多些忍让包容,太子性情尊贵,你切不可任性使气,只要悉心经营,你们二人的情意,假以时日,自会如同我与皇上一般,恩爱绵长、举案齐眉 …

姜保宁穿着绯色宫装,戴着玉鸾簪头冠和白玉夕颜花耳坠子,侍立在下首,微微垂首,仪态端庄娴静,有一分对未来生活的淡漠。

突然,殿外传来一阵极其慌乱、近乎踉跄的脚步声!紧接着,殿门被猛地推开!

她最信任的心腹宫女雪梅,连滚爬爬地扑了进来!

她脸色惨白如纸,浑身抖如筛糠,汗水浸透了内侍的袍服,仿佛刚从地狱爬出来!

“娘娘!不好了!

昔日沉稳的雪梅变得惊惶,连声音都破了音, 扑倒在凤塌前冰凉的金砖前。

叶妙音厉声呵斥:“何事如此惊慌!成何体统!

娘娘…”雪梅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个字都带着撕裂般的颤抖,“太子殿下…被废了…”

“啪嗒。

一粒佛珠从她指间滑落,砸在案几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没动,连睫毛都未曾颤动一下,仿佛那声音来自遥远的彼岸。

“陛下…太和殿上…当朝下旨…”雪梅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化为气音。

“废储…削籍…打入诏狱…

殿内的空气仿佛被抽干,连呼吸都成了奢侈。

雪梅伏在地上,额头紧贴冰冷的金砖,不敢抬头,不敢再言。

许久。

叶妙音极轻、极缓地眨了一下眼。这个微小的动作像是耗尽了全身力气。

她的视线从指尖移开,飘向殿外。那里,一株雪梅开得正艳,花瓣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无忧无虑。

“雪梅,梅花开了。

雪梅望向窗子外面开得正好的白梅,惊愕地说:“娘娘…

“承稷…

一个气音从她唇间溢出,轻得如同幻觉。

她的身体依旧端正地坐在凤榻上,连衣袍的褶皱都未曾改变。

但有什么东西,从那双总是精于算计的凤眸里,一点一点地消散了。

像是烛火燃尽后的最后一缕青烟,无声无息地融入虚空。

佛珠的细绳突然断了。

温润的玉珠倾泻而下,砸在金砖上,发出雨点般的脆响。

有几粒滚到雪梅手边,她瑟缩了一下,不敢去捡。

叶妙音看着满地散落的玉珠,忽然想起李承稷幼时,也是这样不小心扯断了她的珠串。

那时他吓得小脸煞白,她却笑着将他搂入怀中,说无妨。

现在,真的无妨了。

她缓缓抬手,抚上自己的心口。那里本该有撕心裂肺的痛楚,却只剩一片麻木的空洞。连泪水都吝啬给予,干涸得像是荒漠。

“一切谋划都是一场空。

“娘娘…”老嬷嬷颤巍巍地捧来一盏参茶。

叶妙音没有接。她的目光穿过袅袅热气,落在虚空中的某处。

唇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

“本宫早该知道的。”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像是怕惊醒了什么,“那孩子…从小就不会…藏针。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却让老嬷嬷瞬间红了眼眶。

她知道叶妙音说的是什么——太子六岁时,因为嫉妒弟弟得到一柄太宗皇帝亲自刻的小木剑,将绣花针藏在李承鄞的被褥里。

是皇后发现了,连夜把针取出来,又罚太子抄了三天《孝经》。

如今,那根针,终究还是扎出来了。

扎在了最要命的地方。

叶妙音慢慢站起身,动作优雅如常,只是宽大的凤袍下摆扫过地上的玉珠,发出细碎的声响。

“去把…本宫那套《金刚经》取来。”她吩咐道,声音平静得可怕。

老嬷嬷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低头应是。

皇后站在窗前,阳光为她镀上一层金边,却照不进那双死寂的凤眸

。她站得笔首,依旧是那个母仪天下的皇后。只是没人看见,她藏在袖中的手,指甲己经深深陷入掌心,留下西个月牙形的血痕。

一滴,两滴。

鲜红的血珠落在金砖上,和那些散落的玉珠混在一处,像是某种诡异的祭品。

“你们都下去吧,本宫要自己静一静。

她紧闭双眼,看不透李承稷的前路。

他的路,是她的夫君,帝国的君主,李承稷的父亲亲自废的。

坤宁宫的更漏滴到三更时,叶皇后睁开了眼睛。

“去把它拿来,本宫要去圣宸宫。

宫女们手忙脚乱地开启鎏金樟木箱。当那袭华贵沉重的礼服展开时,尘封的沉水香混着岁月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展开双臂,任由她们一层层为自己穿戴。

腰间的金玉组佩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在死寂的殿内格外刺耳。

铜镜中的女人端庄明艳,恍如十二年前那个凤冠加身的叶家小女。

只是眼角细密的纹路,再厚重的铅粉也遮盖不住。

她头戴金丝累珠凤冠,垂落的步摇随动作轻颤,珠玉流光。

身着绛红织金交领大袖衫,衣襟层叠如云霞铺展,外罩一件半透的深青纱罗衣,衣摆绣有展翅鸾凤,缀以珍珠璎珞。

腰间束着玉带銙蹀躞带,悬禁步压裙。肩披泥金宝相花纹云肩,广袖垂落时如波浪逶迤,

娘娘…"老嬷嬷捧着鎏金凤冠,声音哽咽。

叶妙音凝视着它,自己抬手将凤冠戴上。沉甸甸的,压得颈椎生疼。就像这个位置,压了她整整十二年。

纯金为骨,金丝如游龙盘桓,凤身錾刻,翎羽分明,红宝石嵌凤眼,周边东珠、松石错落,垂落流苏,串起圆润珍珠与剔透琉璃,走动时金声玉振。

寅时三刻,凤辇停在圣宸宫外。

值守的侍卫见到盛装的皇后,连忙跪下行礼:“皇后娘娘金安。

她也不顾旁人,径自推开沉重的殿门。

龙涎香的气息扑面而来,李允贤披着单衣坐在案前,面前堆着奏折,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听到声响,他缓缓抬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他也不是傻子,他明白她此行的来意。

“陛下。

叶妙音跪下叩首,金玉组佩砸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她额头抵着冰冷的地砖,声音却异常清晰。

李允贤凝视着跪下台下的叶妙音,有一种莫名地疏离。

此时此刻,她是母亲再是皇后,而台上的人先是皇帝再是父亲。

她目光穿过昏黄的烛光,落在萧选疲惫而冰冷的脸上。

那双曾经盛满算计与威仪的凤眸,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与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

良久之后,李允贤开口“皇后来此作甚?

“陛下…”她的声音响起,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耗尽心力的疲惫,轻得几乎要被烛火燃烧的声音盖过。

“臣妾…不敢妄议朝政…不敢…求陛下收回成命…

臣妾今日…只是…承稷的母亲…”

“母亲”二字,被她念得极轻,却又极重,带着一种锥心刺骨的颤抖。

“臣妾…只求陛下…”她的声音哽咽,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滴落在金砖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留那孩子…一条性命…

她再次深深伏下身子,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砖,身体因压抑的哭泣而微微颤抖。

“无论…无论陛下将他囚于何处…废为庶人也好…圈禁终生也罢…只求陛下…开恩…留他一命…

“臣妾…愿以余生…日日抄经…为陛下祈福…为大梁祈福…赎他…万分之一罪孽…

字字泣血,句句含泪。没有提太子之位,没有提东宫尊荣,没有提皇后身份。

她所求的,仅仅是儿子能活下去。像一个最普通、最无助的母亲,在至高无上的皇权面前,放下了所有尊严,只为乞求那最卑微的恩典——留孩子一命。

李允贤依旧深陷在龙椅中,浑浊的目光落在案前那个蜷缩在地、褪尽铅华、卑微祈求的妇人身上。

烛光在她单薄的背影上投下摇曳的光影,他想起了很多年前,她刚入王府时,也曾有过这样艳丽夺目的模样。

那时她还不是皇后,他也不是皇帝。他们之间…似乎也曾有过些许温情。

但后来,他开始争位,不能出一点差错,她也戒掉了这些首饰珠钗…

可曾记得,天下女子哪有不爱珠翠的?

然而,当他的目光掠过案头那些奏折——上面是周文焕的口供,是赵德的画押,是兵部克扣粮秣的罪证,是西域商队输送蛊毒的密报…

最后,定格在一份来自太医院的密折上——上面详细记录着萧隐右掌伤口深处“噬髓蛊”虫卵的恐怖景象,以及孙邈“恐难根除,右掌必废”的绝望判断…

昨夜李承鄞剜肉刮毒时苍白的脸,强忍剧痛却一声不吭的坚毅…也同时浮现在眼前。

一股混杂着疲惫、厌烦和被道德绑架的冰冷怒意,瞬间冲散了那点微薄的回忆。

“你可知朕最恨什么?

叶妙音维持着跪姿,凤冠的珠串微微晃动:"臣妾愚钝。

“朕最恨…

李允贤突然抓起茶盏砸在地上,瓷片飞溅,在她手边划出一道血痕,“有人把朕当傻子!

叶妙音的睫毛颤了颤,血珠从伤口渗出,染红了袖口的金线凤凰。

“承稷是你儿子,承稷就不是?

李允贤的声音嘶哑可怖,“他派人用西域蛊毒杀自己亲弟弟时,你在哪?他贪墨边关将士卖命钱时,你又在哪?

“朕为何要登临大位?因为父皇偏心…恭孝太子在的时候,他一人可以盖住所有皇子的锋芒…

叶妙音闻言抬起头,脸上的妆容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惨白:"陛下,臣妾今日来,不是以母亲的身份。

她缓缓首起身,让满身珠翠在烛火下流转出璀璨的光芒,"是以皇后的身份。

她指向自己心口缀着的东珠:“这枚,是陛下亲手为臣妾戴上的。

又抚过袖口的金凤,"这些纹样,是陛下让尚服局改了七次才定的。

最后指尖停在凤冠中央的赤玉上,"这块'丹心石',陛下说...象征我们夫妻同心。

“十二年了。

她的声音突然哽咽,“臣妾没求过陛下什么。今日只求您...

她突然重重叩首,凤冠撞在金砖上,发出令人心惊的闷响,"给承稷...留条活路。"

珍珠染血,金线浸泪,这身象征无上尊荣的礼服,此刻成了最凄厉的控诉。

李允贤猛地站起身,案几被撞得摇晃。他几步走到皇后面前,枯瘦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

“看看你这身打扮。

他的声音带着残忍的讥诮,"和当年一模一样。可叶氏...

手指突然收紧,"你的心,早就变了。

叶妙音瞳孔骤缩。

“你以为朕不知道?

萧选凑近她耳边,轻声道,“承鄞八岁那年的惊马,十岁时的落水,还有良妃的'急病。

“朕只是...懒得计较。

“你可知…承稷派人刺杀承鄞时,用的是西域‘噬髓蛊’?

他枯瘦的手指,轻轻敲了敲那份太医院的密折。

“此蛊蚀骨附髓,中者…骨枯髓尽,痛不欲生。”

“他…是想要他亲弟弟的命!你还不明白吗?

李允贤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震怒,浑浊的眼中爆射出骇人的寒光,“用最阴毒、最惨绝的方式!比当日的朕都要毒上几分!你让朕怎么把江山交给他?

“你今日…只求朕留他性命?

他猛地抓起案头另一份沾着暗褐色污渍的奏报。

“那是边关将士控诉粮饷被贪的血书抄本!

他狠狠摔在叶妙音面前的地砖上!

“那谁来留雁回关冻馁而死的三千士卒性命?!谁来留烈风堡卖儿鬻女的孤儿寡母一条活路?!谁来留着萧隐那只被蛊虫啃噬的手?!”

每一句诘问,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沈氏己然破碎的心上!

她伏在地上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泪水汹涌而出,却死死咬住下唇,不敢发出一丝呜咽。

最终,所有的怒火似乎都化作了更深沉的疲惫和一种彻底的冰冷。

“他是朕的儿子。”萧选的声音重新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斩断一切情分的决绝,“更是澧朝的罪人。”

“他的命…自有国法裁断。

“你…退下吧。”

最后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一切的帝王威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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