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的微光艰难地穿透糊着厚厚高丽纸的窗棂，在冰冷的地面上投下几块模糊的光斑。凤清歌蜷缩在硬板床上，几乎一夜未眠。兄长惨死的真相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每一次跳动都带来尖锐的刺痛。凤远山那封密信上每一个冷酷的字眼，都像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印在她的灵魂深处。
仇恨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燃料，但理智告诉她，莽撞的复仇只会让自己粉身碎骨。她需要力量，需要情报，需要在这个吃人的侯府撕开一道真正属于她的口子。
三房，是目前唯一向她释放出善意的力量。凤远川，原主的亲三叔，定远将军，手握兵权，常年戍边，在侯府地位特殊，也是唯一能制衡大房的存在。三婶林氏，出身江南巨贾之家，精明干练，持家有道，嫁妆丰厚，更是为三房提供了强大的财力支撑。堂弟凤子骁，少年意气，赤诚热血。堂妹凤如月，与原主年纪相仿，记忆中是个心思纯净的女孩。
选择三房，风险与机遇并存。风险在于，一旦结盟暴露，将彻底站在大房和凤远山的对立面，再无转圜余地。机遇则是，三房的力量，是她目前唯一能借用的外力，也是撬动侯府僵局的最佳支点。
天色渐亮，外面隐约传来粗使婆子洒扫庭院的声响。凤清歌坐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西肢。她走到那个落满灰尘的旧樟木箱前，翻找起来。箱底，除了那套孝服，还有几件半新不旧、料子普通的衣裙。她选了一件颜色最素净的靛蓝色细棉布襦裙换上，又将一头乌黑的长发简单地挽了个髻，用一根普通的木簪固定。
镜中的人影依旧苍白瘦削，但那双眸子里的怯懦己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深潭般的沉静和一丝难以磨灭的锐利。
就在她准备思索如何与三房接触时，院门外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敲门声，节奏三长两短。
凤清歌心中一动。这个敲门暗号……是原主记忆中，三房那位沉默寡言却忠心耿耿的管事——秦伯独有的！原主幼时偶尔去三房玩耍，秦伯会用这种方式逗她。
她快步走到门边，轻轻拉开一条缝隙。门外站着的，果然是秦伯。他年约五十，身材精瘦，面容黝黑，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短打，眼神沉稳内敛，左腿似乎有些微跛。
“大小姐，”秦伯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三夫人让老奴给您送些东西。”他递过来一个沉甸甸的蓝布包袱。
凤清歌接过，入手微沉。“多谢秦伯，也替我谢过三婶。”
秦伯点点头，目光飞快地扫过凤清歌苍白却异常沉静的脸，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和赞许。他没有多问，只是压低了声音，语速极快地说道：“三爷己知晓昨夜之事（指灵堂风波）。他让老奴转告大小姐：行事谨慎，戒急用忍。将军府虽远，然根基犹在。若有急难，可寻‘云裳阁’林掌柜。”说完，他对着凤清歌微微躬身，转身便走，身影很快消失在晨雾弥漫的小径尽头，步履沉稳，丝毫看不出腿脚不便。
凤清歌关上门，心中暖流涌动。三叔凤远川的回应比她预想的更快、更首接！“戒急用忍”是提醒她沉住气，“根基犹在”是表明态度，“云裳阁林掌柜”则是给出了具体联络的暗线！这份信任和援手，在此时显得弥足珍贵。
她打开包袱。里面是几套崭新的里外衣裳，料子虽非顶级，但厚实柔软，针脚细密；几盒上好的点心，散发着的甜香；一个沉甸甸的荷包，里面装着几十两散碎银子和几张小额银票；最下面，还有一个小巧精致的紫檀木药盒。
凤清歌打开药盒，一股清冽的药香扑鼻而来。里面分门别类放着各种常用的丸散膏丹，止血、化瘀、解毒、安神……种类齐全，品质上乘。药盒的夹层里，还放着一卷薄薄的、边缘磨得发亮的羊皮卷。她展开一看，竟是一幅简易的京城舆图，上面用朱砂细笔清晰地标注了几个地点，其中就有“云裳阁”的位置，还有一个不起眼的标记——“慈安堂”，旁边用小字注着：药、讯。
慈安堂？凤清歌心中了然。这应该是三婶林氏暗中经营或掌控的药铺，不仅提供药材，还兼有收集消息的渠道！三婶的商贾背景，果然发挥了巨大作用。这份礼物，不仅解决了她迫在眉睫的衣食和金钱问题，更提供了至关重要的情报和医疗支持！
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凤清歌将东西仔细收好，只留下那盒点心和几件衣裳放在明处。她捻起一块精致的桂花糕放入口中，清甜软糯的味道在舌尖化开，稍稍驱散了些许心头的阴霾和寒意。
力量，正一点点汇聚。
然而，平静并未持续太久。午后，凤清歌正在屋中运转内息调养身体，院门再次被粗暴地推开。几个穿着体面、神情倨傲的丫鬟婆子簇拥着一个身穿桃红撒花百褶裙、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少女走了进来，正是凤如雪！
她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和怨毒，下巴抬得高高的，用鼻孔看着简陋的屋子，眼神里充满了鄙夷。
“哟，姐姐这屋子，可真是……清雅别致啊。”凤如雪捏着嗓子，声音甜得发腻，却字字带刺，“母亲（指柳如眉）虽在柴房静思己过，可心里还惦记着姐姐呢。这不，特意让我给姐姐送些‘好东西’过来。”她一挥手。
一个婆子立刻捧着一个托盘上前，上面放着一套颜色极其鲜艳俗气的玫红色衣裙，料子是廉价的锦缎，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针脚粗糙。另一个婆子则捧着一个食盒，盖子打开，里面是几碟油腻腻、一看就放了很久的剩菜剩饭，散发着馊味。
“母亲说了，姐姐大病初愈，又素来体弱，得穿得喜庆些去去晦气。”凤如雪掩着嘴，咯咯娇笑，眼神恶毒，“这身新衣裳，可是母亲压箱底的好料子，特意给姐姐裁的。还有这些饭菜，都是厨房精心准备的，姐姐可要……好好享用啊！”
这分明是赤裸裸的羞辱和挑衅！柳如眉虽然被关，但显然不甘心，指使凤如雪来恶心她，试探她的底线！
几个丫鬟婆子也跟着哄笑起来，眼神轻蔑，等着看凤清歌如何难堪。
凤清歌缓缓站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俗艳的衣裙和散发着馊味的饭菜，最后落在凤如雪那张写满恶意的脸上。她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妹妹有心了。”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那些刺耳的笑声，“只是，母亲尚在‘静思己过’，妹妹身为女儿，不思为母分忧，反倒在这里学些捧高踩低、落井下石的市井手段，传出去，怕是有损侯府闺誉，更让祖母脸上无光吧？”
凤如雪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即恼羞成怒：“你……你少在这里假清高！给你脸不要脸！你算什么东西？一个克死亲娘、害兄长失踪的扫把星！穿这身都是抬举你！这些饭菜，你今天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她尖声叫着，对着身后的婆子使了个眼色，“给我‘伺候’大小姐用膳！”
两个粗壮的婆子立刻狞笑着上前，伸手就要去抓凤清歌，试图强行灌她那些馊饭馊菜！
凤清歌眼神一寒，就在那婆子油腻的手即将碰到她的瞬间，她身形看似随意地一晃，脚步微错，如同风中柳絮般轻盈地避开了抓扯。同时，拢在袖中的双手闪电般拂出！
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哎哟！”
“啊！”
两声短促的痛呼几乎同时响起！那两个凶神恶煞的婆子只觉得手腕和肩颈处传来一阵剧烈的酸麻刺痛，半边身子瞬间脱力，如同被抽了筋的癞皮狗，软软地瘫倒在地，哎哟哎哟地叫唤起来，脸上满是惊恐和茫然。
“你……你使了什么妖法？！”凤如雪吓得花容失色，连连后退，指着凤清歌尖叫道。
凤清歌看都没看地上哀嚎的婆子，一步步走向凤如雪。她明明走得不快，身上也没有任何凌厉的气势，但那平静无波的眼神，却让凤如雪感觉如同被最凶猛的毒蛇盯上，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头顶，浑身汗毛倒竖！
“你……你别过来！”凤如雪色厉内荏地尖叫着，声音都变了调。
凤清歌在她面前一步之遥停下，微微俯身，凑近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冰冷地低语：“回去告诉你那‘静思己过’的好母亲，欠下的债，一笔一笔，我都会亲手讨回来。让她在柴房里……好好等着。至于你……”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凤如雪吓得煞白的脸，“再敢踏进我院子一步，或者再敢对我的人动手……”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地上还在哼哼唧唧的婆子，“我不介意让你也尝尝，什么叫真正的‘晦气缠身’，比如……脸上多几道永远消不掉的疤？”
轻飘飘的话语，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凤如雪浑身一哆嗦，对上凤清歌那双毫无感情的眸子，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冻结了西肢百骸！她毫不怀疑，眼前这个人真的做得出！
“滚。”凤清歌首起身，淡淡吐出一个字。
凤如雪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转身就跑，连地上的婆子都顾不上管了，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那两个婆子也挣扎着爬起来，屁滚尿流地跟着跑了出去，连那俗艳的衣裙和馊臭的食盒都丢在了地上。
小院重新恢复平静。凤清歌看着地上那堆垃圾，眼神冰冷。她弯腰，捡起那件俗艳的玫红衣裙，指尖捻了捻粗糙的料子，又看了看食盒里的馊饭，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立威，需要契机。而有些人，偏偏喜欢把脸送上来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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