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之内，所有人的呼吸都凝滞了。
李世民的目光落在宗大袍双手捧着的那串金黄油亮的“天赐龙须”上，那东西还冒着热气，散发着一股前所未闻的焦香。
这香气很霸道，也很陌生。
他是一国之君，什么样的山珍海味没尝过？可眼下这玩意儿，挑战的不是他的味蕾，是三观，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陛下……”
宗大袍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沉稳。
李德裕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死死盯着那串蝗虫，只盼着陛下龙颜大怒，将这个妖人拖出去砍了。
孔颖达的袖袍里，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就在李世民抬起手，似乎准备接过那串挑战他帝王胆魄的食物时——
“报——”
一个尖锐的传令声从殿外撕裂了这凝固的空气，一名身披轻甲的信使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盔缨歪斜，满脸尘土与惊惶。
“启禀陛下！北方边镇八百里加急军报！”
信使扑倒在地，高举着一卷火漆封口的竹筒，嗓音因恐惧而颤抖。
“云州、朔州等地，突发滔天蝗灾！遮天蔽日，所过之处，青苗尽毁，百姓号哭，己……己如人间炼狱！”
【轰】
整个偏殿，仿佛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
所有大臣的脸色瞬间煞白。
李德裕和孔颖达更是如遭雷击，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真的来了！
宗大袍那番“妖言”，竟成了分毫不差的谶语！
他们猛地转头，看向那个依然跪在地上的青袍道士。只见宗大袍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半分意外，反而带着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悲悯。
这副神情，比蝗灾本身更让李德裕等人感到刺骨的寒意。
李世民一把夺过军报，迅速展开。竹简上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眶发紧。
他霍然起身，龙袍甩动，带起一阵劲风。
“宗大袍！”
“微臣在。”
“你，再说一遍，此物，当真可食？”李世民指着他手里的烤蝗虫，一字一顿，每个字都重若千钧。
“回陛下，此非食物，乃救命之粮！”宗大袍高举蝗虫串，声震殿宇，“天降大劫，亦是天降大福！请陛下即刻下旨，昭告天下，此虫非妖，乃‘神农仙谷’所化，是上天赐予我大唐子民的肉食！号令灾区百姓，勿要惊慌，全力捕之，食之！”
“不可！”孔颖达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老泪纵横地跪了下来，“陛下，万万不可啊！食虫之举，乃野人行径，有违圣人教化！此旨一下，我大唐将沦为天下笑柄，史书之上，岂非要留下千古污名！”
“孔祭酒！”宗大袍猛地回头，目光灼灼，“是百姓的性命重要，还是你那点可笑的脸面重要？史书会如何写我不管，我只知道，若不下此令，北方将饿殍遍野，易子而食！到那时，你孔颖达的圣人教化，能填饱一个灾民的肚子吗？”
这番话，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孔颖达脸上。
他张口结舌，一个字也反驳不出。
“陛下！”宗大袍再次面向李世民，从宽大的袖袍里，又摸出一卷画轴，双手呈上，“微臣早己料到今日，特绘制‘神农食蝗图谱’一卷，其上详述蝗虫去毒、烹制之法，有火烤、油烹、磨粉三种。请陛下一并颁行天下，以安民心！”
满朝文武彻底麻了。
提前预测，提前准备，连菜谱都画好了？
这己经不是高人了，这是神仙下凡吧？
李世民看着那卷图谱，又看了看宗大袍，沉默了许久。
他缓缓走下御阶，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注视下，从宗大袍手中，取过了那串还带着余温的烤蝗虫。
他没有丝毫犹豫，将一只金黄酥脆的蝗虫放入口中。
【嘎嘣】
清脆的咀嚼声，回荡在死寂的偏殿。
“宗爱卿所言不虚。”李世民咽下口中的食物，表情平静得可怕，“确有虾蟹之味。传朕旨意，昭告天下，蝗乃天赐甘露，见蝗如见粮，食蝗者，朕与同食！”
“陛下圣明！”宗大袍重重叩首。
李德裕双腿一软，彻底瘫坐在地，面如死灰。
圣旨一下，整个长安城都炸了。
“吃虫子？疯了吧！老天爷降罚，官府不思悔改，还要咱们吃妖虫？”
“呕……想想都恶心，那玩意儿黑压压一片，跟鬼似的，怎么下得去口？”
地方上的抵触情绪更是激烈。官员们阳奉阴违，世家大族嗤之以鼻，百姓们宁愿啃树皮，也不愿碰那“不祥之物”。
灾情愈发严重，粮价一日三涨，饿死的灾民越来越多。
宗大袍看着雪片般飞来的告急文书，脸上没了往日的嬉笑。
他首接在朱雀门外，搭起了一座巨大的高台，支起十几口大锅。
“乡亲们！父老们！”宗大袍站在高台上，用铁勺敲着锅沿，发出当当的巨响，“我知道你们怕！我知道你们嫌恶心！但你们看看你们的孩子，他们快饿死了！”
台下，是黑压压一片从灾区逃难来的饥民，一个个面黄肌瘦，眼神麻木。
“神农真君怜悯世人，才降下这漫天遍野的肉食！你们不吃，是跟老天爷作对，是跟自己的命作对！”
他命人将一筐筐活蝗虫倒进滚烫的油锅里。
【滋啦——】
油锅瞬间沸腾，蝗虫在其中翻滚，很快就变成了金黄色，那股奇异的焦香再次弥漫开来。
“来人，开席！”
宗大袍一声令下，几十个他提前找好的托儿——长安城里的泼皮无赖，饿了几天的，此刻眼睛都绿了，一拥而上，抓起炸好的蝗虫就往嘴里塞。
“香！真香！”
“比他娘的过年吃的肉还香！”
饥民们看着他们狼吞虎咽，喉结不住地滚动。
就在这时，人群一阵骚动，李世民竟在百官的簇拥下，亲临现场。
他走到一口大锅前，内侍盛上一碗刚出锅的炸蝗虫。
李世民拈起一只，在万众瞩目之下，再次送入口中，细细咀嚼。
“众将士！”他环视着随行的禁军，“此乃天赐军粮，传令下去，三军捕蝗，以为肉糜！”
连皇帝和军队都吃了！
人群中，一个饿得只剩皮包骨的小女孩，看着母亲怀里己经断气的弟弟，终于忍不住，冲出人群，抓起一把蝗虫，哭着塞进嘴里。
她嚼着，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却含混不清地喊：“娘……能吃……是肉……”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
一个饥民动了，第二个动了，接着，是成百上千的饥民，疯了一样冲向那些大锅。
他们哭了，笑了，一边吃，一边咒骂这该死的老天，又一边感谢这救命的“神仙肉”。
李德裕和孔颖达站在远处，看着这近乎癫狂的一幕，浑身冰凉。
他们知道，他们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宗大袍站在高台上，看着下方渐渐恢复生气的灾民，心中百感交集。
这漫天的谎言，如今，竟真的成了普渡众生的祥瑞。
崔明远走到他身边，递过来一个水囊，压低了声音：“大袍，你……你又赢了。”
宗大袍没接水囊，他望着远处夕阳下金色的宫殿轮廓。
“赢？”
他喃喃自语。
“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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