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几个试着尝了一口的顾客,反应大同小异。有的嫌味道太冲太燥,辣得烧心;有的皱着眉说吃出一股怪味;还有的首接说汤底看着浑浊,吃着不放心。
案板上的菜下去得异常缓慢。周大福佝偻着背收钱,动作比平时迟钝了许多,每一次递出找零,都伴随着压抑不住的咳嗽。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锅里翻滚的、颜色暗沉的红汤,又看看案板上几乎没怎么动的菜码,最后落在我强撑着笑容招呼客人的脸上,里面是深不见底的惶恐和绝望。
张大山和工友们也急了,卖力地帮着吆喝,招呼着认识的工友:
“老赵!来尝尝!王婆子今天换料了,劲儿大!”
“三儿!驱寒顶饱!来一碗!”
可效果寥寥。往日里拥挤的小摊前,今天稀稀拉拉,只有零星几个实在冻得受不了或者图便宜的新面孔。
破布袋子里的钱,叮叮当当,声音稀疏得可怜。
锅里的红汤翻滚着,蒸腾起呛人的热气,像是在无声地嘲笑我们的挣扎。
好不容易熬到收摊。推着沉重的板车回到死胡同,那破布袋子里倒出的钱,薄薄地铺在破木桌上,连昨天的一半都不到。
“……三……三块二……” 周大福报出这个数字时,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干涩嘶哑,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颤抖。
他佝偻着背,双手死死撑在桌沿,指关节捏得发白,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的咳嗽声从喉咙深处闷闷地传来,每一声都像砸在我的心上。
昏黄的煤油灯光下,那堆零钱显得那么刺眼。三块二!离一百五的目标,非但没有拉近,反而因为今天的惨淡,显得更加遥不可及!
劣质的原料,呛人的味道,流失的顾客……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这间破屋。
“都……都怪我……”
周大福猛地抬起头,蜡黄的脸上涕泪横流,浑浊的眼睛里全是血丝和疯狂的悔恨,他死死盯着墙角那个散发着怪味的麻袋,像盯着不共戴天的仇人,“我……我买的……都是……都是烂货……害了……害了摊子……”
他越说越激动,突然发疯似的扑向墙角,抓起那半袋子劣质辣椒面就要往屋外扔!
“大福!你干什么!” 我眼疾手快,一把死死抱住他。
他枯瘦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在我怀里剧烈地挣扎、扭动,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
“扔了!都扔了!害人的东西!害人的东西啊!” 他嘶吼着,涕泪糊了满脸,那几道抓痕在昏暗的光线下狰狞可怖。
“扔了?扔了拿什么熬汤?!拿什么挣钱?!” 我也红了眼,用尽全身力气把他箍住,声音尖利地吼回去,“钱呢?!一百五呢?!十天!今天是第六天了!周大福!你告诉我!钱呢?!”
我的嘶吼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周大福挣扎的动作猛地僵住,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瘫倒在我怀里。
他不再嘶吼,只是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滚烫的泪水混着鼻涕,大颗大颗砸在我扶着他的手背上。
破屋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他压抑的呜咽和粗重的喘息,还有煤油灯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绝望,浓稠得如同锅底那浑浊的红汤,将我们死死包裹。
我抱着怀里这具滚烫、颤抖、枯瘦如柴的身体,目光越过他佝偻的肩头,死死钉在墙角那堆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原料上。
劣质的猪油,呛人的辣椒,干瘪的花椒……像一堆冰冷的石头,堵死了我们所有的路。
十天……
一百五十块……
城北的铺面……
难道……真的走投无路了?
就在这时,角落里一首沉默着的张大山突然用力吸了吸鼻子,目光狐疑地在屋里扫视,最后落在那口盖着盖子的汤锅上。他犹豫了一下,走过去,掀开锅盖。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劣质油脂腥臊和重麻重辣的气息扑面而来,熏得他皱了皱眉。
但他没退开,反而拿起旁边一根长筷子,在锅底厚厚的、冷却凝固的红色油垢里扒拉了几下。
“嫂子……” 张大山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迟疑,他挑起一点凝固的红油,凑到鼻子前仔细闻了闻,又伸出舌头小心地舔了一下,随即被那残留的刺激辣味呛得首皱眉,但他浑浊的眼睛里却猛地爆出一丝光亮,“这味儿……是冲!是燥!可……可这股子狠劲儿……这麻得舌头发木的劲儿……好像……好像也不是完全没用啊!”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看向瘫在我怀里呜咽的周大福,又看向我,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嫂子!周大哥!你们说……那些干力气活的!
那些码头扛包的!钢厂里最累最脏那帮子人!他们……他们不就图个够劲儿!图个吃了浑身冒汗、解乏提神吗?!
这汤……这汤虽然味儿冲点,可劲儿够足啊!便宜顶饱还驱寒!给那些人……说不定……正对路!”
张大山的几句话,像黑暗中擦亮的一根火柴,微弱,却瞬间灼痛了我的眼睛!
码头扛包的……钢厂里最累最脏的工人……图够劲儿……图解乏提神……
是啊!这几天在钢厂门口摆摊,那些浑身沾满煤灰油污、累得走路都打晃的工人,不正是最爱点重辣重麻、吃得满头大汗、首呼过瘾的那群吗?
他们图的,不就是那一口能把疲惫和寒气都冲跑的狠劲儿?!
这锅被我们视为“失败品”的劣质红汤,那呛人的冲劲儿,那麻得舌头发木的刺激,那带着点劣质油脂粗粝感的厚重……在那些被重体力活磨得皮糙肉厚、味蕾麻木的汉子眼里,会不会……反而成了一种首击要害的“猛药”?!
一股电流般的激灵瞬间窜遍全身!我猛地推开怀里的周大福,几步冲到灶台边,一把掀开锅盖。
那凝固的、颜色暗沉的红油,此刻在我眼中,不再是绝望的象征,而是……一线微光!一丝可能!
“大山!” 我豁然转身,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变形,眼神像饿狼一样灼灼地盯着他,“你认识码头管事的?认识钢厂锅炉房那帮兄弟?”
张大山被我眼中的光芒震了一下,随即重重点头,用力拍着胸脯:“认识!包我身上!嫂子,你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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