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陈默坐在吱呀作响的木桌前,窗外是小镇寂静的呼吸。他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光线勉强照亮桌面,那里摊着一本发黄的旧册子——《山下百怪杂记》。这是他从镇上一个老书商那里花高价淘来的,据说是清末民初的笔记,记录了不少关于山下奇闻异事,其中几篇似乎提到了类似“河怨”的传说。
他翻看着,手指拂过那些泛黄的纸页,上面的字迹有些模糊,配图更是寥寥草草,多是一些歪歪扭扭的线条和注解:“状若游鱼,通体漆黑,触之则污;或为老者执杖而泣,哭声凄厉,闻者心悸……” 陈默越看,心里越是发毛。难道镇上的污染还没发展到那种程度?还是说……这些东西是真的?
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回想起河边那扭曲的鬼影,还有那控诉般的哀伤眼神。那真的是“鬼”吗?或者说,是被逼到绝境的生灵的执念扭曲了?
“鬼异众生,皆为人心所念。” 青衫人的话在他耳边回响。人心……污染人心的,除了那些显性的恶,还有这被忽视的、缓慢的、却足以毁灭一切的“污秽”。
他合上书,起身走到窗边,看向远处那片被灯光和烟囱染成灰黄色的天空。明天,他必须去工厂那边,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看,也要弄清楚那污浊的源头到底是什么。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陈默就悄悄离开了旅店,朝着工厂的方向走去。小镇的街道还很安静,只有偶尔几声鸡鸣狗叫。越靠近工厂,空气就越发浑浊,带着一股浓烈的化学刺鼻气味,呛得人咳嗽。
工厂区域戒备森严,高高的围墙,闪烁着红蓝灯光的探照灯,还有荷枪实弹的保安巡逻。陈默绕着外围走,试图找到一个合适的观察点。
他找到一处围墙角落,那里有几丛半死不活的杂草,勉强能藏住一个人。他屏住呼吸,透过草丛的缝隙往里看。
工厂内部灯火通明,巨大的机器轰鸣声震耳欲聋,像一头沉睡的巨兽。宽阔的管道里流淌着各种颜色的液体,汇入一个巨大的、冒着滚滚黑烟的处理池。池子很大,像一个缩小版的海,但此刻,它更像是一个巨大的伤疤,散发着令人不安的光芒。
陈默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些流淌的液体,试图分辨它们的颜色和状态。有浑浊的黄褐色,有墨绿色,还有流淌着暗红色的……像血?他想起昨天看到的鬼影,心里更沉了。
突然,处理池附近传来一阵骚动。几个穿着防护服的工人模样的人围在一起,似乎在争论着什么。其中一个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的、装着不明液体的容器,另一端连着一根长长的软管,正对着池子。
“不行!这东西绝对不能排出去!” 有人喊道。
“上面催得紧,不然这月奖金泡汤了!” 另一个人不耐烦地反驳。
“可是……这味道……” 一个戴眼镜的显得很犹豫。
陈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看到那根软管的末端,正慢慢沉入处理池的水面,而那容器里的液体,正一滴一滴地汇入。
他想喊,想冲出去,但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那浑浊的、带着恶臭的液体一点点融入那片墨绿色的水面,仿佛一块块肮脏的污渍,在这片本就腐烂的伤口上,又添上了一抹。
“呜……”
一声低低的、仿佛来自水底的呜咽响起,带着无尽的悲愤和绝望。陈默猛地捂住嘴,差点叫出声来。他透过草丛,看到处理池的水面上,似乎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扭曲的涟漪,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水下挣扎。
但他不敢确定。那涟漪转瞬即逝,工厂内部又恢复了喧嚣,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陈默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心脏狂跳。这就是山下的“鬼怪”?不是虚无缥缈的怨灵,而是赤裸裸的、散发着恶臭的……污染?
他想起了师父张得道,想起了他那句“山下的鬼怪最是虚伪”。虚伪?这分明是赤裸裸的恶意,是对整个环境、对所有生灵的恶意!它们不需要伪装,它们就是纯粹的破坏!
这种认知让陈默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和愤怒。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假道士”,又能做什么?冲进去和那些穿制服的工人理论?他连他们的名字都叫不全。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了。不是声音,也不是气味,而是一种……存在感。一种冰冷的、带着审视意味的感觉,似乎就在他身后不远处。
陈默猛地回头,草丛里空无一人。但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远处工厂建筑的阴影里,似乎有一个模糊的人影一闪而过。
是错觉吗?还是……那个青衫人?他怎么会在这里?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他悄悄往后退了几步,靠在墙上,努力平复着呼吸。他必须离开这里,现在!否则,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待宰的羔羊。
他小心翼翼地从墙角绕出来,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刚走到围墙边,他突然想起什么,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
那串塑料风铃!他把它挂在了脖子上,昨晚睡觉时被压在了被子下面,不知怎的,在他起身时滑落了。他现在光着脖子,没有任何防备。
怎么办?回去拿?不行,现在天还亮,回去太显眼了。
就在这时,工厂大门那边传来了一阵响动,似乎有人下班了。陈默吓得魂飞魄散,立刻转身,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沿着与来时相反的方向飞快地逃窜。
他一口气跑到小镇的河边,远远地就看到河边有几个人影在晃动。是那些工人吗?他们发现了他?
陈默不敢停留,一头扎进河边的芦苇丛里,希望能躲过去。但芦苇丛杂乱,他刚进去没多久,就被一个低沉的声音叫住了。
“喂!你这小子,鬼鬼祟祟的,站出来!”
陈默心里咯噔一下,慢慢从芦苇后探出头。说话的是一个工人,手里还拿着手电筒,正对着他。
“我……我只是路过。” 陈默强作镇定,声音都在发颤。
“路过?穿着一身破道袍,大清早的在这鬼地方鬼鬼祟祟的?” 工人眯着眼睛,语气不善,“再看这里,昨天死了不少鱼,今天又往里排污水,你这道士……或者说,你这‘小偷’,是来搞什么名堂的?”
陈默的心彻底凉了下去。他没想到这么快就暴露了。他只是一个想弄清真相的普通人,却被冠上了“小偷”和“搞名堂”的罪名。
“我……我只是想问问……” 他试图解释。
“问?问我们怎么把镇子弄成这个鬼样子?” 工人冷笑一声,“昨天那个哭得厉害的‘河怪’,就是你招来的?还是你指使的?”
“胡说!” 陈默终于忍不住,声音提高了八度,“那不是什么怪!那是被你们……被你们的污染逼出来的痛苦执念!”
他的话似乎触动了工人的逆鳞。
“你!你敢污蔑我们!” 工人脸色一变,手电筒的光晃了晃,带着威胁,“再说一句,信不信我们把你捆起来送到警察局!”
周围的几个工人也围了上来,虽然脸上没有多少恶狠狠的表情,但那冰冷的眼神和手里的工具,都让陈默感到窒息般的恐惧。
他被逼到了绝境。逃跑?不行,这些人他打不过。解释?只会让他显得更加可疑。
就在他万念俱灰,几乎要开口求饶的时候,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从上游传来:
“住手。”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挡在了工人和陈默之间。
所有工人的动作都僵住了,手电筒的光也齐刷刷地转向声音来源。
陈默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只见河对岸的芦苇丛里,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正是那个青衫人!
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长衫,静静地站在那里,面容隐在晨雾和光线中,看不真切。他手里没有法器,甚至没有武器,但那眼神,却让刚才气势汹汹的工人们,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你……你是谁?” 工头色厉内荏地问。
青衫人没有回答,只是目光转向了陈默,平静地说道:“他说的,或许有几分道理。”
这话一出,工人们面面相觑,刚才的气势瞬间消散了大半。
“你……你认识他?” 工头狐疑地看向陈默。
“不认识,只是觉得……这河里的东西,不该是你们这样对待的。” 青衫人淡淡道,“至于污蔑?他只是说出真相,未必就是污蔑。”
说完,青衫人不再看那群工人,而是转向陈默,微微颔首:“不必害怕,他们很快会离开。”
陈默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看着青衫人,对方的目光平静,似乎看透了他内心的恐惧和迷茫。
“你……” 他想问很多问题,但最终只是问了一句,“你是谁?”
青衫人依旧没有回答,只是说道:“天色不早,我该走了。记住,有时候,看见,比驱逐,更难。”
说完,他身影一晃,如同来时一般突兀,消失在河边的晨雾中。
工人们你看我我看你,脸上都带着惊疑不定,过了好半晌,才有人嘟囔了一句:“奇怪,这人怎么走了?” 随即,他们也拖着疲惫的身躯,离开了河边。
河边只剩下陈默一个人,还有那依旧浑浊恶臭的河水,以及远处工厂烟囱喷出的滚滚浓烟。
他站在那里,浑身还在发抖,但这次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久违的勇气?或者说,是一种被点燃的希望?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灰尘、甚至有些破损的道袍,又摸了摸脖子上那串廉价的塑料风铃。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河水气息和化学气味混合着灌入肺腑。
“看见,比驱逐,更难……”
陈默喃喃自语,眼神里第一次没有了迷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属于探索者的决心。
他抬起头,望向远方那座矗立在薄雾中的工厂,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紧握的拳头。
第一步,己经踏出去了。接下来的路,会更加艰难,但他己经不想再退缩了。
他拿出几枚铜钱,攥在手心,然后,转身朝着小镇深处走去。那里,或许还有其他的“鬼怪”,等着他去“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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