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缓缓浸透墨记工坊的每个角落。夏小凡蜷缩在堆满刨花的角落里,鼻尖萦绕着松木与桐油的混合气息,这是他最熟悉的安全感。
黑暗中,他的指尖无意识地着一块光滑的木料,那是老匠人最后留下的半成品。耳边回响起白日里街角的喧哗与哭喊,心中那颗种子愈发躁动。
门外传来巡夜打更的声音,悠长而空洞,像是在嘲笑他无力改变的现状。小凡深吸一口气,紧握木料,眼中闪过一丝坚定的光芒。
白日里老匠人被拖拽的惨状仍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为了驱散这份阴霾,他决定将全部精力投入到秘密创作中。这是一个用边角木料拼凑而成的 “自动舂米机” 小木模。
工坊角落的蛛网在穿堂风里轻轻摇晃,夏小凡跪在积着薄灰的砖地上,鼻尖几乎要贴上那截被虫蛀的槐木。树皮剥落处露出蜂窝状的孔洞,在暮色中泛着诡异的银灰色,像极了老匠人空洞的袖管。他握紧磨钝的刻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刀刃每切入木纹一次,都要侧耳细听 —— 若木屑飞溅的声音突然变脆,便知是触到了蛀空的暗洞。
竹制齿轮是他从邻家废弃的竹篾筐里捡来的。那些长短不一的竹片被火烤弯时,曾在他掌心烫出三个水泡。
此刻他将最大的齿轮嵌入槐木主槽,边缘参差的毛边刮得他食指生疼,却舍不得打磨平整。这些不规则的凸起,竟是让齿轮咬合的关键。
当第七个齿轮卡进凹槽时,他屏住呼吸轻推木轴,齿轮组发出 “咔嗒咔嗒” 的声响,像雏鸟破壳时啄击蛋壳的脆响。
“杠杆要像飞鸟收翅那样蓄力。” 墨远山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
小凡转头望向工作台上蒙尘的《考工记》残卷,又瞥向墙角废弃的墨斗。麻线抽出时带出一团陈年的桐油结块,他却如获至宝,将线绳穿过木锤顶端的细孔,学着水车引水的弧度,在槐木横梁上绕出三道精准的弧线。最后一道线结收紧的瞬间,木锤借着麻线的拉力悬在半空,像蓄势待发的箭矢。
当第一个齿轮开始转动,带动木锤敲击 “米臼” 时,细碎的木屑突然从槐木蛀孔里簌簌落下。
小凡望着跳跃的木锤,恍惚看见老匠人被扯断的手臂在空中挥舞,又想起郑衙内趾高气扬的嘴脸。他咬着嘴唇将齿轮转得更快,木锤敲击声逐渐连成急促的鼓点,惊飞了梁上沉睡的麻雀,也将工坊外渐浓的暮色震得微微发颤。
“成了!” 小凡兴奋地拍着手,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光芒。他轻轻转动最外侧的大齿轮,木锤随着齿轮的转动,开始有规律地上下敲击 “米臼”,发出清脆的 “咚咚” 声。虽然小木模简陋粗糙,运转时还会发出吱呀的怪响,但在小凡眼中,这就是他创造的奇迹,是他对匠道最纯真的理解与追求。
然而,这份喜悦并未持续太久。一阵震耳欲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布料摩擦的窸窣声,浓烈的龙涎香刺鼻而来。
“哟,我当是什么稀世珍宝,原来是个破烂不堪的木头玩意儿!” 尖锐刺耳的嘲笑如利刃般划破空气,惊得梁上的麻雀扑棱棱西散而逃。
雕花木门被人蛮横无理地踹开,鎏金铜环撞在门板上发出震天价响。郑衙内趾高气扬地斜倚在门框,手中镶金边的折扇漫不经心地抵着下巴,一双丹凤眼目空一切,眼底满是鄙夷不屑。
他身着华丽无比的月白色锦袍,金线绣就的蟠螭纹在暮色中熠熠生辉,每迈出一步,腰间硕大的和田玉佩便与蹀躞带上的银铃叮当作响,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盛气凌人的架势,身后仆从们抬着新制的酸枝木屏风,此刻却被晾在一旁,敢怒而不敢言。
“这也配称作‘机巧’?” 郑衙内大摇大摆地踱到小木模前,故意将绣着缠枝莲纹的靴底重重碾过地面,扬起大片木屑。
他嗤之以鼻地屈指弹了弹齿轮,发出空洞乏味的 “当啷” 声,“我书房里的西洋自鸣钟,不仅能精准报时,还能演奏悦耳乐曲,比起这堆粗制滥造的破木头,简首有天壤之别!” 话音未落,他便突然凶相毕露,甩起折扇,扇骨恶狠狠地敲在槐木横梁上,惊得木锤剧烈晃动,摇摇欲坠。
“不过是下贱匠人胡乱琢磨的玩意儿,也敢在本公子面前班门弄斧?”
仆从们见状,立刻阿谀奉承地哄笑起来,有人恬不知耻地用夸张谄媚的语气附和:“公子说得一针见血!这东西给府里的猫儿当玩具,怕是猫儿都嫌弃硌爪子!”
郑衙内得意洋洋地勾起唇角,绣着金线的袖口故意用力扫过小凡头顶,将他的头发搅得凌乱不堪:“听说你爹是墨家传人?墨家机关术就这点微末道行?”
他满脸轻蔑地凑近小凡,呼出的酒气混着龙涎香扑面而来,“依我看,你不如趁早丢了刻刀,乖乖来给本公子牵马倒夜香,好歹还能混口残羹冷炙!”
郑衙内踱步到小木模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眼中满是轻蔑。
“贱匠之子也懂造物?这破玩意儿能舂米,怕是连只蚂蚁都砸不死!” 说罢,他伸出绣着云纹的靴子,对着木模轻轻一踢。小凡惊呼一声,扑过去想要护住自己的心血,却被两个仆从死死拦住。
“让开!” 小凡挣扎着,声音里带着哭腔。但他的反抗显得如此无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郑衙内将整个木模踩在脚下。
“奇技淫巧!” 郑衙内狞笑着,用力碾动脚跟,精巧的木模在他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随后 “咔嚓” 一声,碎裂成几块木片。
小凡呆呆地望着地上的碎片,耳边嗡嗡作响。他的小拳头攥得死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缓缓滴落,在木屑中晕开点点暗红。他抬起头,死死盯着郑衙内,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就在这时,墨远山的身影出现在工坊门口。他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大步走上前,将小凡护在身后:“郑公子,请自重。” 他的声音平静,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郑衙内撇了撇嘴,掸了掸衣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阴阳怪气地说:“墨师傅,管好你家小崽子,别让他成天做这些不切实际的梦!” 说罢,带着仆从扬长而去。
工坊内陷入死寂。墨远山蹲下身子,拾起一块带着齿痕的木片,仔细端详着。小凡咬着嘴唇,强忍着哭泣,等待着父亲的责备。然而,墨远山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儿子:“凡儿,痛吗?记住这痛。匠道如活水,堵则腐,疏则清。昔年公输班造云梯欲伐宋,其技不可谓不高,然墨子以三寸木鸢飞入楚宫,非技不如人,乃心正乎道,技用于正。”
小凡望着父亲,掌心的刺痛与心中的怒火交织在一起。
郑衙内那句 “奇技淫巧” 如同一根刺,深深扎进他的心里。但此刻,父亲的话又像一缕光,在他懵懂的心中,种下了对 “道” 与 “技” 思考的种子。
暮色渐浓,他弯腰拾起另一块碎片,暗暗发誓,总有一天,他会让那些嘲笑他的人,见识到匠道真正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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