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菻国使……己至……至承天门外！！！”
那鸿胪寺小吏变调的嘶喊，如同投入滚烫油锅的最后一滴冰水，在死寂的太极宫广场上，瞬间激起了无声的、却足以摧毁所有人理智的剧烈反应！
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彻底凝固。
风声消失了。
血腥气凝固了。
连尉迟敬德身上血冰滴落的细微声响，都湮灭在绝对的真空里。
数百道目光，带着一种被强行撕裂了认知边界的、近乎呆滞的茫然，齐刷刷地、僵硬地转向承天门的方向！仿佛那不是一道宫门，而是通往未知地狱的入口！
拂菻？！
那个只在西域胡商醉后呓语、或是宫廷秘藏最古老典籍中才偶有提及的名字？！那个传说中拥有黄金之城、坐拥永不陷落堡垒、远在太阳沉没之地的西方第一帝国？！
他们……竟然真的存在？并且……派遣了使者，穿越了连最勇敢的商队都视为畏途的万里流沙、雪山瀚海，来到了……长安？！
在这个帝国刚刚踏平突厥、血染阴山、主宰欲以定远雄镇封赏一个“妖人”的、充满了血腥与魔幻的朝堂之上？！
荒谬！极致的荒谬！如同天方夜谭！
然而，那鸿胪寺小吏煞白如纸的脸，因极度惊骇而扭曲的表情，以及那几乎要刺破耳膜的变调嘶喊，都在无比真实地宣告着——这不是梦！
死寂仅仅维持了不到一息。
轰！！！
巨大的声浪如同压抑了万年的火山，骤然爆发！整个广场如同煮沸的鼎镬！勋贵大臣们再也无法维持仪态，惊骇欲绝的抽气声、难以置信的惊呼声、语无伦次的议论声瞬间汇成一片狂暴的声浪，几乎要掀翻宣政殿的琉璃瓦顶！
“拂菻？！可是那……那君士坦丁堡的拂菻？！”
“天！他们如何能来？！这……这绝无可能！”
“妖……妖异！定是妖异！与那布衣同出一辙！”
“陛下！此中必有诈！当紧闭宫门！”
混乱！极致的混乱！巨大的冲击让所有人都失去了方寸，仿佛世界的根基都在摇动！
李世民猛地转过身！那一首沉稳如山、掌控一切的帝王身躯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震动！他一把狠狠拂开眼前垂落的十二旒白玉珠串！珠串撞击发出清脆而急促的声响！露出了那张因极度震惊而微微扭曲、却又在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灼热光芒的脸！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又瞬间放大，如同两个燃烧的宇宙黑洞，死死地、贪婪地钉向承天门的方向！仿佛要穿透厚重的城墙和混乱的人群，亲眼目睹那来自传说之地的奇迹！
“宣——！！！”
一声如同龙吟般的断喝，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意志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轰然炸响！瞬间压下了广场上所有的喧嚣！
这声“宣”字，如同投入沸腾油锅的定海神针！混乱的声浪戛然而止！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目光再次死死聚焦在承天门！
沉重的、如同闷雷般的脚步声，开始从承天门方向传来。
咚…咚…咚…
节奏缓慢而沉重，带着一种异域特有的韵律，踏在每个人的心尖上。每一步，都伴随着金属甲叶摩擦的细微铿锵，以及一种……从未在长安宫阙中出现过的、混合着香料、皮革和遥远海洋气息的奇异味道，随着寒风隐隐传来。
广场上死寂无声，只剩下那越来越近、如同踏碎时空而来的脚步声。
终于，承天门巨大的门洞阴影里，出现了人影。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面巨大的、在惨淡天光下依旧闪烁着刺目金光的旗帜！旗帜上，用浓烈到极致的彩色丝线，绣着一只振翅欲飞、爪握权杖与圆球的巨大双头鹰！鹰首狰狞，目光锐利，带着一种睥睨众生的傲慢！旗帜边缘，缀满了细小的金铃，随着步伐发出清脆而诡异的叮当声。
紧接着，是持旗的武士。
他们身材异常高大魁梧，远胜唐人，身着闪烁着冷冽金属光泽的、覆盖全身的链环锁甲！锁甲外罩着深红色的、绣有金色鹰徽的束腰战袍。头盔是造型奇特的尖顶覆面盔，只露出冰冷无情的眼睛。他们手持长柄的、斧刃巨大的战斧（维京战斧？）或是造型古朴的阔剑，步伐整齐划一，带着一种沉凝如山的压迫感，如同移动的金属堡垒！
十二名！整整十二名如同神话中走出的巨灵神般的重甲武士！
在他们之后，是数名身着华丽繁复长袍、手持黄金十字架、须发皆白、面容肃穆的老者（主教？），口中念念有词，目光低垂。
最后，在左右两名捧着巨大鎏金匣子的侍从簇拥下，缓缓走出一人。
此人约莫西十许，身材挺拔，虽不如护卫武士那般魁梧，却自带一股久居上位的雍容气度。他并未着甲，而是一身用金线织就、布满复杂宗教与皇家纹章的深紫色锦缎长袍，外罩一件镶满各色宝石的猩红天鹅绒大氅！脖颈上悬挂着镶嵌有巨大蓝宝石的金质十字架。他的面容深刻，高鼻深目，眼窝深邃，瞳孔是极其罕见的、如同北海寒冰般的湛蓝色！头发是如同熔化的黄金般的璀璨金色，精心梳理，在脑后束起。颌下修剪整齐的短髯同样闪耀着金辉。
他，就是拂菻使者！
当他完全走出承天门的阴影，暴露在广场惨淡的天光下时，那种来自异域的、混合着奢华、神秘与强大压迫感的气息，如同实质的浪潮，瞬间席卷了整个太极宫广场！所有的目光都被牢牢吸附在他身上，充满了极致的震撼和一种无法理解的敬畏！
使者那双湛蓝色的眼眸，平静地扫过广场上肃立的唐军甲士，扫过那些身着华丽官袍、却因震惊而失态的勋贵大臣，最终，如同精准的罗盘，定格在丹陛之上——那个身着玄色衮冕、如同天神般矗立在宣政殿门前的身影上。
他的目光在李世民身上停留了数息，那湛蓝的瞳孔深处，似乎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和评估。随即，他微微抬起右手，置于胸前，掌心向内，做了一个极其繁复而古老的礼节动作。然后，用一种清晰、洪亮、带着奇异腔调、却异常标准的唐语，朗声说道：
“伟大的东方凯撒！至高无上的众王之王！拂菻帝国皇帝希拉克略陛下之特使，马库斯·弗拉维乌斯，奉吾皇之命，穿越风暴与沙海，跨越生与死的界限，向您——统御着日出之地、令星辰亦为之俯首的、真正的天可汗陛下——致以最崇高的敬意与永恒的友谊！”
他的声音在广场上空回荡，每一个字都如同金玉撞击，清晰无比！
“凯撒？！天可汗？！”
“他……他称陛下为凯撒？！”
“拂菻皇帝……希拉克略？”
巨大的信息量和这匪夷所思的称谓，再次如同重锤砸在群臣心头！无数道目光在使者与李世民之间疯狂逡巡！他们称呼自己的皇帝为凯撒？那意味着……他们承认陛下是与他们皇帝同等、甚至……更高的存在？！
李世民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珠旒后的目光锐利如电，死死锁定在那金发使者的脸上。震惊、狂喜、警惕、一种被遥远强大帝国承认的无上荣耀感……无数种情绪在他眼中激烈碰撞！
使者马库斯并未停顿。他微微侧身，示意身后侍从上前。
侍从恭敬地打开捧着的鎏金匣子。
刹那间！璀璨夺目的光芒如同小太阳般在广场上爆发！
第一只匣子里，是满满一匣切割完美、大如鸽卵、流光溢彩的各色宝石！红如烈火的血玉髓，蓝如深海的蓝宝石，绿如森林的祖母绿，还有晶莹剔透、内部仿佛蕴藏星光的硕大钻石！在惨淡天光下，折射出令人心醉神迷的瑰丽光晕！
第二只匣子打开，里面整齐地码放着数十卷用最上等小羊皮鞣制、边缘烫金、用紫色丝带系好的卷轴！卷轴散发着古老羊皮纸和昂贵香料混合的奇特气息，显然是国书和重要文献！
“此乃吾皇希拉克略陛下敬献天可汗陛下的微薄之礼！”马库斯的声音带着得体的谦恭，却难掩其背后帝国的强大底蕴，“愿以此象征友谊与忠诚的宝石，以及满载和平祈愿的国书，开启拂菻与大唐——东西方两大帝国之间，亘古未有的、辉煌的篇章！”
宝石的光芒映照着广场上每一张写满震惊与贪婪的脸孔，连那些见惯了珍宝的勋贵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那光芒是如此真实，如此炫目，彻底击碎了最后一丝怀疑！
然而，就在这宝石的光辉几乎要淹没一切之时——
使者马库斯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广场一角。当他的视线掠过宣政殿门那浓重的阴影边缘，掠过那个身着粗布衣衫、与这金碧辉煌的朝堂格格不入的身影——我的身上时，他那双湛蓝色的、如同平静海洋般的眼眸，骤然掀起了惊涛骇浪！
震惊！极致的、无法掩饰的震惊！
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牢牢吸附，死死地钉在了我身上！不，更准确地说，是钉在了我斜挎着的、那个毫不起眼的粗布包袱上！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那里面翻涌的惊骇，甚至远超他初见李世民这位“东方凯撒”时的反应！仿佛看到了比眼前这满朝朱紫、比那璀璨宝石、比那位高踞丹陛的帝王……更加不可思议、更加颠覆认知的存在！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只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抽气声。那一首保持完美的、雍容华贵的仪态，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动摇！
这瞬间的失态，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微小石子，并未引起广场上仍沉浸在宝石光芒和帝国使节冲击中的大多数人的注意。
但有人看到了！
丹陛之上，李世民那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在使者马库斯视线凝固、神情剧变的刹那，便如同最精准的猎手，瞬间捕捉到了这极其细微的变化！他的目光顺着马库斯那近乎凝固的视线轨迹，如同两道烧红的、淬毒的烙铁，猛地转向了宣政殿门阴影的边缘——
转向了我！
那目光里的震惊与狂喜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种冰冷到极致的、洞悉了某种可怕真相的审视和一种被触及了最深禁忌的暴怒！珠旒在他眼前剧烈晃动，却遮不住那瞳孔深处骤然燃起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火焰！
“秦时——！”
一声如同九幽寒冰摩擦的、蕴含着滔天怒意和巨大疑窦的低吼，从李世民紧咬的牙关中迸出！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撕裂灵魂的力量，瞬间穿透了广场上所有的喧嚣与光芒，如同无形的冰锥，狠狠刺向我的耳膜！
“你——如何知此国？！如何……知此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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