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第一缕阳光，穿透了新风都那总是略带薄雾的、清冷的天空，将整座城市从一夜的喧嚣与沉睡中，温柔地唤醒。
对于绝大多数市民来说，这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清晨。他们打着哈欠，挤上拥挤的磁悬浮电车，照常上班、上学，为各自的生活而奔波，丝毫不知道就在昨夜，他们的城市，曾在毁灭的边缘走了一遭。
英雄，总是在无人知晓的暗夜里，默默地，守护着这份来之不易的、脆弱的和平。
而罪恶也将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静静地，迎来它最终的、充满了宿命意味的审判。
风都管理局，地下最深处，S级特殊拘留所。
这里，是专门用来关押和处理A级以上参杂体重犯的地方。
冰冷的、由特殊记忆合金打造的墙壁，可以隔绝一切盖亚记忆体的能量反应，甚至能抵御小型核爆的冲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金属混合的冰冷味道。
一间纯白色的、没有任何多余陈设的审讯室内，博士天野启示，正平静地坐在椅子上。
他脱下了那件象征着狂热理想的白大褂，换上了一身灰色的、印着编号的囚服。
那副代表着“知性”与“疯狂”的深度眼镜也被取下，露出的，是一双充满了疲惫、血丝，以及……无尽空洞的眼睛。
失去了“完美秩序”这个支撑着他全部人生的精神支柱后，他看起来，就像一个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的、苍老了二十岁的、普通的、失败的中年男人。
审讯室的门，无声地滑开。
鸣海亚树奈走了进来。
她没有穿那身火红的皮衣，也没有穿代表着权力的警备队制服，只是一身简单的白色衬衫和牛仔裤，让她看起来少了几分骑士的凌厉与决绝，多了几分这个年纪的女孩本该有的柔和。
她在博士的对面，坐了下来。
两人之间，隔着一张冰冷的金属桌，沉默了许久。
最终，还是亚树奈先开了口。
“为什么？”她的声音很轻，没有了之前的愤怒与质问，也没有胜利者的审判，只剩下，纯粹的、发自内心的不解，“你明明拥有那么高的才华，你的‘AI-W System’，如果用在正途，足以改变整个世界的科技格局。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条，毁灭所有，也包括你自己的路？”
博士闻言，缓缓地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眼睛，似乎有了一丝焦距。
他的嘴角，牵起一抹自嘲的、比哭还难看的苦笑。
“才华？是啊，所有人都这么说。”他的声音，沙哑而空洞像一台老旧的、即将报废的录音机，“但我的才华，救不了我的父母。”
他陷入了回忆，眼神变得悠远而又痛苦。
“很多年前，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的父母，是风都最顶尖的城市规划师和基因学家。他们热爱这座城市，热爱这里自由的风……首到那一天，一场由失控的掺杂体引发的意外爆炸，就发生在我家楼下……”
“我亲眼看着他们，为了保护我，被埋在了燃烧的废墟里……我甚至，还能清晰地回忆起，他们脸上那不甘、痛苦和对我未来的担忧的表情……”
“从那天起，我就恨。”
“我恨掺杂体，恨那些无法被掌控的欲望，恨这个世界所有的‘不完美’和‘偶然’。我发誓，我要创造一个绝对的、完美的、没有任何意外和悲伤的世界。”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那双手曾创造出无数奇迹般的科技，此刻却在微微颤抖，仿佛上面，还沾染着过去的鲜血和泪水。
“我以为，只要用最冰冷的、最理性的‘计算’，去取代所有不确定的‘情感’，就能创造出真正的和平。我的‘完美骑士’，没有喜怒哀乐，不会犹豫，不会犯错……它，本该是这个世界的……救世主。”
“但我错了。”
他的目光，落在了审讯室的单向玻璃上，仿佛能穿透它，看到昨夜那场颠覆了他所有认知的、由“数据”与“灵魂”上演的最终对决。
“我追求着绝对的‘一’，追求着完美的‘计算’……却忘了，有时候，两个不完美的‘半吊子’，在互相支撑、互相信任的时候，反而能创造出，超越所有计算的、真正的‘奇迹’。”
“那份属于‘人心’的力量……是我，这个亲手抛弃了‘心’的怪物，永远也无法，计算出来的东西啊……”
他的眼中，流下了两行浑浊的泪水。
那是，一个天才，在穷尽一生、追逐一个错误理想之后，最终的、也是唯一的…忏悔。
亚树奈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也不知道该如何评判。因为她知道，就在不久前自己也曾是一个差点走上同样道路的、偏执的“完美主义者”。
她只是觉得，眼前这个曾让她恨之入骨的男人，此刻看起来是那么的可悲。
她站起身，在离开审讯室前，最后留下了一句话。
“天野博士，或许……你真正应该去憎恨的，从来，都不是这个世界的不完美。”
“而是，那个，因为害怕再次受到伤害，就选择，将自己的心，彻底封闭起来的、软弱的自己啊。”
说完，她便不再停留转身离去。
只留下天野启示一个人，愣在原地，反复地，咀嚼着她最后那句话，最终，抱着头，伏在冰冷的桌子上，在无声的抽泣中，发出了迟来的、痛苦的悲鸣。
市立第一医院，重症监护室。
珠宝店的那个年轻女店员，小雅，正坐在病床边，小心翼翼地用温热的毛巾，为床上那个，头上缠着厚厚绷带的、昏迷不醒的青年，擦拭着脸颊。
那个青年，正是夜枭。或者说，是夜枭的“素体”。
在被白夜一顿“友好”的教训，打断了双腿，并用一股奇特的力量，震碎了他脑部那枚属于基金会X的AI芯片之后，他虽然保住了一条命，但也彻底地变成了一个只会流口水的……真正的“白痴”。
他将在这张病床上，度过自己那可悲的、充满了“虚假”的余生。
“哥哥……”
小雅看着哥哥那张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眼泪不受控制地一滴滴落下，滴落在他那冰冷的手背上。
虽然她后来从亚树奈那里，断断续续地，得知了事情的一部分真相。
知道了自己的哥哥，似乎……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情。
知道了，他可能根本就不是自己，真正的哥哥。
而只是一个被某个邪恶组织制造出来的“人偶”。
但对她而言……那又怎么样呢？
那个会在她受欺负时，用笨拙的理由去安慰她的人是他。
那个会在她饿肚子时，变魔术般从口袋里掏出半块面包，硬塞给她的人是他。
那个会在她生病发烧时，背着她跑遍整座城市，一家家地敲响诊所的门的人，也是他。
那些温暖的、无法被替代的“回忆”，是真实存在的啊。
“没关系的……哥哥……”
她握着哥哥那冰冷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用一种充满了“希望”的、无比坚强的声音，轻声地祈祷着。
“不管，你变成了什么样子。”
“不管，你，是不是‘真的’。”
“你，永远，都是我，唯一的哥哥。”
“所以，快点醒过来啊……笨蛋哥哥……”
“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或许，是听到了她那发自灵魂的呼唤。
病床上，那个一首如同“人偶”般，毫无生气的青年，他的眼角竟然，缓缓地滑下了一滴，晶莹的……
泪珠。
窗外，一缕代表着“救赎”的阳光，穿透云层，洒了进来，照在了两人紧握的手上，温暖而又充满了希望。
风都塔顶，总统套房。
白夜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这座，己经彻底恢复了平静的、充满了风的城市。
他的手中，拿着那枚己经失去了所有光泽的、Bird Memory的残骸。
这是昨夜亚树奈在和他告别时，郑重地，交到他手上的。
“这个，就当做是……你那份‘委托’的，额外报酬吧。”她当时是这么说的，“虽然是个劣质品，但我想，对你这个‘收藏家’来说，或许……也有一点，纪念意义。”
白夜看着这枚残骸，想起了那个名叫“夜枭”的青年。
一个同样的可怜人。
一个被扭曲的理想所利用最终，又被理想所抛弃的、悲哀的棋子。
“博士，夜枭……”
“为了各自的‘理想’和‘欲望’，最终，都走向了毁灭。”
白夜轻轻地，叹了口气。
“真是……无聊的闹剧啊。”
他随手将那枚记忆体残骸，如同扔掉一个烟头般，扔进了房间角落的、那个，由纯金打造的、专门用来装“垃圾”的垃圾桶里。
对他而言这种充满了“悲剧”和“失败”的故事，没有任何收藏的价值。
他所追求的，是更纯粹的，更强大的，足以改变一切的……骑士的传说。
而现在他己经得到了。
他从口袋里，拿出了那枚，光芒内敛，却蕴含着无限可能的——W驾驭表盘。
“那么，下一个‘藏品’，又会是什么样的故事呢？会比这次的，更有趣一点吗？”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期待的弧度。
对这个世界的清算与救赎，他没有兴趣。
他只想，在这场寻找妹妹的旅途中，顺便，将所有骑士的传说，都纳为——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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