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阳光透过教室半开的窗照进来，把粉笔灰细微地打亮了。窗外的银杏叶己经落尽，枝头光秃而清透。叶落星正趴在桌上理着理科的笔记，窗边的风吹动她几缕碎发。
翟骁云转头问她一道题：“这个电场叠加的地方你理解了吗？”
她愣了一秒，抬头，视线撞进他干净的眼睛。阳光斜斜地打在他脸上，睫毛投出一片淡影。他笑了一下：“要我再讲一次吗？”
“……不用，我懂了。”她低下头，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那一瞬间，她意识到：她可能真的，动心了。
不是因为他为她接水，不是因为他在雨里送她回家，也不是因为他陪她一遍遍梳理那些公式和文字——而是因为，他就在身边，自然而然地存在着，带着一点不经意的温柔，让她在很多灰暗的时刻里，感到活着其实也可以这样安静地、慢慢地变好。
可意识到这一点的下一秒，叶落星心里却骤然变得沉重。像是从高处落入冰水中，她浑身发冷。
——我怎么配喜欢一个人？
她的脑海里闪过太多画面：诊室里的记录纸、手腕上淡去的伤疤、那些哭着入睡的夜晚、还有那一整年沉默得像影子的生活。她想到翟骁云阳光的笑容、他轻松和同学聊天的模样、他从不迟到的作业和整洁的字迹，想到他曾说“你值得被这样对待”的那一刻。
她忽然自卑到无法呼吸。
她觉得自己像一个深井，井底是黑暗而潮湿的情绪，而她的喜欢，是那颗在井底偷偷冒芽的草，微小得不值一提，还奢望着阳光。
她把笔记本合上，站起身走出教室，找了一个安静角落坐下，手心攥着袖口。她的指节发白，却一点也不觉得冷。
她想逃。
逃离那个温柔的靠近，也逃离自己内心深处那个悄悄盛开的感情。
但越是试图否认，那份悸动就越清晰。她不敢首视自己的心，也不敢再多看他一眼。她开始在一些细节中退缩——上课不再主动找他对题，下课会找借口去图书馆而不是待在教室。她在变得沉默，而他察觉到了。
翟骁云有一次轻声问她：“叶落星，你是不是又在逃避我？”
她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最近复习太累了。”
但他没再追问，只是轻轻地说了句：“你不用对我假装坚强的。”
那一刻，她几乎要落泪。
她真的很想说，其实我不是不想靠近你，而是我害怕你看到我那些糟糕的部分——怕你看到我软弱的一面、崩溃的一面、孤独得快要裂开的一面。怕你发现，我不是你想象中那个可以被喜欢的人。
她回到宿舍那晚，在日记里写下了一句话：
【我真的好羡慕你，可以那么轻盈地活着。而我，像穿着湿重棉袄走进深冬。】
但她也第一次，在那个深夜没再流泪，而是摊开旧笔记本，翻到某一页，里面夹着一片被她珍藏的银杏叶。那是上个月的某天，翟骁云递给她，说：“落在你桌上的，挺好看的，像你一样。”
她看着那片己经略微褪色的银杏叶，心里泛起了一种微微的痛，又带着一点说不出口的温暖。
心理咨询室的窗帘拉得半开，阳光柔和地透进来，洒在浅灰色的地毯上。桌角一盆小绿植在轻风中晃动，空气里有淡淡的薰衣草香。叶落星坐在熟悉的沙发上，双手交叠放在膝头，眼神却有些飘忽。
她的心理咨询师坐在对面，今天穿着一件温暖的藏蓝色毛衣，语气依旧平稳温和：“今天状态好像有些累？昨晚没休息好吗？”
叶落星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又轻声说：“最近几天……总是睡不好。头脑也很乱，做题做一半会突然走神，明明时间越来越紧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陈老师在她的反馈记录本上写下几个字。
“……差不多是我生日之后。”她的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又像是在自我确认，“可能，再往前一点。只是那时候我没怎么注意。”
“那我们可以一起倒推回去看看，生日聚会发生了什么，或者之前有什么触发点？”
叶落星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着毛衣袖口，半天才轻轻吐出一句：“我发现……我好像，喜欢上一个人了。”
说完这句话，她微微垂下头，耳根悄悄红了，像是在忏悔，又像在坦白什么不被允许的秘密。
老师没有打断她，只是点头，示意她可以继续。
“是我班上的同学，翟骁云。”她终于首视前方，却不敢对上老师的眼睛，“我们……其实认识不久，但他对我很好。他会在我低落的时候不说话地陪着我，也会帮我复习，替我遮阳，把我当成一个真正的人。”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掌心，“可就是因为这样，我才开始变得……很混乱。我一首告诉自己不能喜欢他。我不正常，我有问题……我不想让他知道，也不想拖累他。”
她说着，声音开始有些哽咽：“我怕被他看到最差的样子，我怕我一旦更靠近，就会破坏现在的关系。我甚至……开始害怕上学，害怕坐在他旁边。我太在意他的一举一动，太在意自己是不是表现得不够好……然后，我晚上就睡不着，一躺下脑子就开始想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越想越清醒。”
“你说你害怕让他看到你不好的一面，也怕自己拖累他……但你刚刚也提到了，他对你很好，是不是代表，他己经在你很多脆弱的时候，陪着你了？”
叶落星怔了一下。
“你刚刚提到的这些情绪，像是情绪卷入的后坐力。你开始对关系投入，然后也开始本能地害怕失控。”陈老师说，“但落星，你不是不正常的人，你是一个有情绪、有创伤史，但仍然在努力理解自己的人。你喜欢一个人，是一件很自然、很健康的事。这说明你开始有了向外连接的能力，这是一种进步，不是倒退。”
叶落星的眼睛缓缓睁大，有点不敢相信地看着陈老师。
“你说你会失眠，注意力难以集中，这些很可能是因为情绪压抑后在躯体上的反应。我们可以一起试着疏理：你到底在怕什么？你最害怕他知道的，是哪一部分的你？”
叶落星想了很久，才小声说：“是……那个很脆弱、很怕被丢下的我。那个曾经在夜里哭着拿剪刀的我。那个被妈妈说过‘有病’的我。那个……不被父亲承认、也很怕别人同情的我。”
“那你愿意试着告诉他这些吗？”陈老师声音依旧温和，“不是现在，也许是某一天，在你准备好以后。”
叶落星摇了摇头，又迟疑地点头，“我不知道……我想告诉他，但我怕他说‘你太复杂了’就走了。”
“如果他走了，或许是他的选择。但落星，你有没有想过，他也可能会留下？”
她没有回答，只是眼眶泛红，轻轻咬了咬嘴唇。
沉默良久，她轻声说：“我只是不想再失去一个人了。”
“那么我们可以慢慢来，”陈老师柔声道，“你可以先从让自己睡好觉开始。我们可以练习晚上的放松技巧，也可以重新制定复习节奏，让注意力焦点从焦虑里一点点抽离出来。”
她点点头。
离开心理咨询室的时候，冬天的风轻轻地吹起她的围巾。她低头看着地面，又忽然抬头望了一眼天空。
她还不能确定这份喜欢会走向何处，但今天的她终于第一次，在光下承认了自己的心意，也看见了心意背后那道深藏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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