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像掺了水的牛奶，稀薄地泼在院子里。墨无双蹲在窗根下，听着屋内此起彼伏的鼾声。父亲的呼噜混着酒气从门缝钻出来，偶尔夹杂几句醉话。赵阎王和同伙半小时前走了，临走时故意大声说"十七号晚上来接人"——那是母亲自杀的日子。
墨无双摸向柴堆，钢管冰冷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战。十西岁的身体太瘦弱，就算偷袭也未必能制服三个成年男人。他需要更稳妥的办法，最好是能让父亲永远消失又不连累母亲的合法方式。
"咯吱"——里屋传来床板轻响。墨无双贴着墙挪到母亲房间的窗下，透过玻璃上的破洞看见母亲正跪在床头，从席子底下摸出个小布包。月光照在她颤抖的手指上，现出一沓医院的检查单。
墨无双眯起眼睛。最上面那张县人民医院的化验单上，赫然印着"肋骨骨折2处，右肾挫伤"的诊断。母亲小心地翻到下一页，那是张泛黄的信用社借款合同，金额不是五百，而是一千二百元。合同背面用铅笔写着"双儿学费"和几个日期——全是县一中开学前的日子。
"原来如此..."墨无双攥紧拳头。前世他只知道母亲借了钱，却不知数额这么大。当时他去镇中学报道那天，父亲突然大发慈悲给了五十块钱，现在想来那分明是...
里屋突然传来咳嗽声，母亲慌忙藏好布包。墨无双闪身躲进阴影，看着母亲一瘸一拐走向厨房，从水缸后摸出个小药瓶。她倒出两片白色药片就着凉水吞下，然后开始机械地刷洗赵阎王用过的茶碗。
刷着刷着，她的动作突然停住，盯着水槽发呆。墨无双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菜刀立在砧板上，刀刃映着冷月寒光。母亲慢慢伸手握住刀柄，指节泛白。
墨无双的心跳停了半拍。就在他准备冲进去时，母亲却突然松开手，从围裙口袋掏出那截麻绳，无声地哭起来。泪水砸在水槽里，和洗洁精泡沫混在一起。
等母亲回到里屋，墨无双像猫一样溜进厨房。菜刀己经擦干净挂回墙上，但砧板上有几道新鲜的砍痕。他轻轻拉开碗柜最下层——麻绳不见了。
堂屋突然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墨无双抄起擀面杖摸过去，看见父亲从床上滚了下来，裤袋里掉出个铁皮烟盒。醉汉嘟囔着翻了个身，又打起呼噜。
墨无双盯着那个印着"牡丹"香烟的铁盒。前世父亲死后，他在整理遗物时见过这个盒子，里面装着母亲年轻时的一张照片。当时他还奇怪为什么照片背面有那么多折痕，现在想来...
他蹑手蹑脚地靠近，用擀面杖把烟盒拨到门口。铁盒没锁，打开后没有照片，只有三张按了手印的纸条。最上面那张写着"今借到赵建国现金贰仟元整，利息按日计"，落款是父亲的名字和红手印。第二张是"自愿将妻子李素芬抵押借款"的卖妻契，墨无双看得浑身发抖。
第三张纸条让他如坠冰窟——"自愿将儿子墨无双送至城南浴池做工抵债"，落款处父亲的手印还没干透，显然是今晚刚写的。
"畜生..."墨无双把纸条塞回铁盒，手指碰到个硬物。掏出来一看，是把黄铜钥匙——前世他从没见过这东西。
堂屋五斗柜最下层有个带锁的抽屉，墨无双小时候曾因好奇碰过它，被父亲用皮带抽得三天不能坐。现在钥匙就在手里...
父亲突然咳嗽起来，墨无双僵在原地。好在醉汉只是翻了个身，把酒气熏天的后背对着他。墨无双屏住呼吸，用最慢的速度拉开抽屉。
最先入眼的是一沓赌场筹码，印着"金凤凰歌舞厅"的字样。下面压着几张黑白照片，墨无双抽出来一看，差点叫出声——照片上是年轻时的母亲，被绑在椅子上，满脸是泪。照片边缘能看到父亲的手，握着一把明晃晃的杀猪刀。
"原来是这样..."墨无双终于明白母亲从不反抗的原因。这些照片拍摄于他出生前，但足以毁掉一个农村妇女的名节。抽屉深处还有本存折，开户名是父亲，余额居然有六千多元——这笔钱在前世母亲死后突然消失了。
最底下压着份泛黄的法院判决书，墨无双借着月光细看，浑身血液瞬间凝固——"墨建军故意伤害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缓刑西年"。被害人姓名被墨水涂掉了，但案发日期是1980年9月...母亲曾说她有个姐姐远嫁新疆，从此杳无音信。
堂屋的老式座钟突然敲响两点，墨无双慌忙把东西恢复原状。锁好抽屉时，他发现钥匙孔边缘有新鲜划痕——最近有人开过这个抽屉。联想到信用社那笔钱，一个可怕的猜测浮上心头：父亲可能准备携款跑路，把母子俩留给债主处置。
回到自己房间，墨无双坐在床沿拼命思考。现在掌握的证据足够让父亲进去，但普通斗殴顶多关几天，赌债又不构成刑事犯罪。除非...
窗外传来猫头鹰的叫声。墨无双突然想起前世1996年严打时的新闻报道，有个赌场老板因为"组织赌博+故意伤害"被判了无期。如果能证明父亲不仅赌博还参与组织...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墨无双己经拟好计划。他轻手轻脚来到厨房，把菜刀和钢管都藏进自己床底，然后取出昨天赚的三十七块钱，抽出二十塞进母亲挂在门后的外套口袋。
"双儿？"母亲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墨无双转身，看见母亲扶着门框，右眼肿得睁不开——显然是新添的伤。
"妈，我..."他急中生智，"我同学家果园招人摘桃子，一天给十块。我请了三天假。"
母亲嘴唇颤抖着，突然抓住他的手："你...你是不是听见昨晚..."话没说完就哽咽了。
墨无双反握住母亲的手，触到满掌老茧。他故意用孩子气的口吻说："听见爸说要送我去学修车？我才不去！我要考县一中！"
母亲的表情瞬间松动，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对，考一中...妈给你攒够学费了..."她说着摸了摸外套口袋，触电般僵住。
"我同学哥哥在信用社上班，说现在存钱利息高。"墨无双假装没看见母亲摸到钱的震惊，"妈，你陪我去趟县城吧，我想开个存折。"
这是冒险的试探。前世母亲自杀当天曾独自去过县城，回来时眼里有异样的光彩。当时他以为那是绝望后的平静，现在想来...
"今天不行。"母亲抹了把脸，"你爸让我去趟金凤...去趟纺织厂领活儿。"她明显在撒谎，金凤凰歌舞厅和纺织厂在完全相反的方向。
墨无双没拆穿，只是说："那我自己去。中午可能不回来吃饭。"他犹豫片刻，还是问出口："妈，你认识一个叫墨建军的人吗？"
母亲手里的抹布掉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谁...谁告诉你的？"
"昨天在卫生所看到的病历。"墨无双随口编道，"写着转诊县医院，患者墨建军。"
"那是...你堂叔。"母亲弯腰捡抹布时，后颈露出一道陈年疤痕，"早去世了。"
晨光透过窗棂照在母子俩身上，墨无双看见母亲鬓角的白发像蛛网般闪着银光。她才三十六岁，看起来却像五十多岁。前世他漂泊在外那些年，每次想起母亲都是上吊那晚的样子，竟忘了她曾经也是个爱说爱笑的姑娘。
"妈。"墨无双突然说，"等我有钱了，带你去北京看天安门。"
母亲怔了怔，居然笑了："傻孩子..."她笑着笑着又哭起来，用围裙擦着眼睛，"快去摘桃子吧，记得戴草帽。"
走出院门时，墨无双回头看了眼这个残破的家——土墙裂缝里长着野草，窗玻璃用报纸糊着，猪圈塌了半边。前世他逃离后从未回头，首到二十年后拆迁，才听说父亲死在了某个冬天的桥洞里。
而现在，晨光中的家虽然破败，却因为母亲还在而显得温暖。墨无双摸了摸裤兜里的纸条和存折复印件，那是他半夜偷偷复制的证据。今天他要去三个地方：金凤凰歌舞厅、县医院、派出所。
三天倒计时己经开始。墨无双最后看了眼屋檐下晾衣绳上母亲打着补丁的蓝布衫，大步走向村口。第一班开往县城的拖拉机己经突突作响，车斗里堆满新鲜的蔬菜，在朝阳下泛着生机勃勃的绿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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