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里的霉味正顺着砖缝往骨髓里钻时，丁平用染血的袖口蹭了蹭柳芸娘的手札残页。火折子的光突然被穿堂风扯得东倒西歪，将纸页上干涸的"勿寻阿蒙"西字映得忽大忽小，像西条蜷曲的黑蛇在月光里扭摆。黑狼的骨刃刚抵住渗水的砖缝，金属与石壁摩擦的蜂鸣便顺着掌心爬进神经，让他后颈的胎记突突地跳。
"你娘到死都在骗我们。"丁大勇的义肢碾过一只灰鼠，齿轮碾碎鼠骨的脆响里混着硝石的涩味，"这页纸背面有火药作坊的硫磺气。"少年猛地抬头，后颈青光在暗处划出冷冽的弧光——那个总在深夜替他舔舐伤口的身影，此刻正用骨刃撬动着潮湿的墙缝。手札残页突然"噗"地燃起青焰，火苗舔过"莫信血脉"的最后一捺时，阿蒙的啼哭恰好撞碎在砖墙上新浮现的血色纹路里，那蜿蜒的走向，分明是母亲断气前指甲在泥地上抓出的逃亡路线。
陈药师的冷笑从头顶木板的裂缝漏下来，像浸了毒的蛛丝："丁家小子，你怀里那孽种的眼泪，可比柳芸娘藏在药柜第三层的《驯狼札记》金贵百倍。"黑狼的骨刃应声穿透三层松木板，却只削下一片染着尸毒的靛青衣角，毒雾顺着裂缝涌进地窖的瞬间，丁平看见墙根处蜷缩的老鼠正七窍流血。
"平儿，把阿蒙给我。"丁大勇伸出完好的右手，锻造锤的血槽里还卡着半根白狼毛，"二十年前你娘抱着浑身是血的白狼崽进门时，眼睛里烧的就是现在这团火。"火折子突然爆燃，将整个地窖照成惨白。手札的灰烬竟在空中聚成柳芸娘的虚影，妇人指尖刚点向丁平眉心，陈药师从楼板缝隙浇下的雄黄酒便穿透幻象，在青砖上蚀出焦黑的"皆亡"二字，墨迹边缘还泛着狼毒花特有的紫晕。
"娘！"少年本能地去抓飘散的灰烬，却被丁大勇铁钳般的手掌按在长满青苔的砖墙上。黑狼的骨刃与锻造锤相撞的刹那，迸出的火星引燃了梁上垂落的陈年蛛网，火舌顺着地面药粉的轨迹迅速蔓延，竟在焦黑的砖面上烧出个箭头——正指着阿蒙金银异瞳映出的暗门方向。婴儿的小手突然狠抓空气，地窖深处随之传来铁链拖地的闷响，那节奏，分明与丁平幼年偷听到的、祖父深夜拷问犯人的频率分毫不差。
"你以为芸娘当年为何要偷《驯狼札记》？"陈药师的声音忽左忽右，像条钻进耳道的毒蛇，"她亲手给怀孕的母狼戴过倒刺项圈，就像你现在拴着这条随时会咬断你喉咙的疯狗..."黑狼的嗥叫震落墙缝里嵌着的乳牙，丁平突然看清那泛着青光的齿根——正是七岁那年，白狼用前爪替他拔掉的那颗蛀牙。
火焰幻象再次扭曲时，柳芸娘的产床正被月光浸透。接生婆剪断脐带的瞬间，床底窜出的母狼额间月牙斑亮如白昼，它叼走染血襁褓的动作太过熟练，以至于丁平过了三息才反应过来：襁褓里本该啼哭的婴儿，此刻正在狼腹下蹭着温热的皮毛。虚影中的啼哭与现实里阿蒙的抽噎诡异地重叠，少年突然弯腰干呕，喉间泛起的酸苦，竟与七岁误食狼毒蜜时的味道分毫不差。
"那孩子本该是皓儿。"丁大勇的锻造锤重重砸在暗门上，机械狼的独眼里突然迸出绿芒，"你娘用禁术把狼魂封在..."话未说完，一支淬毒弩箭己穿透他左肩。黑狼的骨刃擦着丁平耳际飞过，削断的箭羽上，半只蝴蝶的纹路正渗出尸毒——那是林月表姐临终前最爱的绣样。
阿蒙的异瞳突然射出两道光束，机械狼胸腔里的齿轮发出濒死般的轰鸣。柳芸娘的幻影在绿光中凝实，指尖抚过婴儿胎发时，丁平看见她腕间本该有的狼咬疤痕竟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圈间距狭窄的齿痕——分明属于人类幼童的乳牙。"平儿，去钟楼地下三层..."残影被陈药师释放的毒雾冲散前，妇人的目光突然落在黑狼项圈上，那抹复杂的神情，像愧疚，更像解脱。
地窖穹顶坍塌的刹那，黑狼用骨刃挑起半片燃烧的手札。灰烬飘落在机械狼核心处的瞬间，金属表面竟熔出幅残缺地图，正北方向的狼骨图案旁，隐约可见"柳氏宗祠"西个小字。丁平抱着阿蒙滚进暗河支流时，最后听见的是丁大勇砸向机械狼胸腔的闷响："告诉你哥，当年那匹母狼..."湍急的水流卷走了后半句话，唯有黑狼的嗥叫混着药粉味，在即将崩塌的地窖里荡出经久不散的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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