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枣花海在暮色里铺成金红地毯时,陈小满正踩着满地落英追野兔,她辫梢沾着甜腻的花粉,跑动时扬起细碎光尘,那些光尘在暮色中像金粉般闪烁。"林月快看!这兔子尾巴像不像丁平送你的破梳子?"她的笑声混着沙枣花香,惊起几只灰雀扑棱棱飞向被夕阳染红的沙丘。丁平刚抬手要弹她脑门,却被林月冰凉的手指拽住袖口——沙枣树洞深处卡着把银梳,梳齿间缠绕的正是她昨夜亲手编的红绳,绳头还系着颗风干的沙枣果。
"我祖母的嫁妆..."林月指尖刚触及梳背,整片花海突然倒悬,沙枣枝桠化作垂落的帘幕。熟透的沙枣果如雨坠落,每颗裂开的果核里都端坐着个梳双髻的小人,红袄绿裤鲜明如剪纸,齐声唱起含混的童谣:"梳齿断,姻缘散,沙海茫茫各一半..."黑狼丁青暴怒的骨刃劈向树洞,却斩出簇簇红柳絮,絮丝裹着梳子飘向花海深处,在暮色中拖出猩红的尾迹。
"抢婚呐?"陈小满撩起裤脚狂追,布鞋底拍在沙地上发出扑扑的闷响,"这梳子能换三头烤全羊!"红柳絮突然聚成匹巨狼轮廓,眼窝燃着两盏豆油灯般的幽光。白狼丁皓长啸跃起,额间月牙斑射出银辉,如利剑般穿透雾狼胸腔——坠落的不是血肉内脏,而是半张泛黄的婚书,宣纸边缘被虫蛀出细密的孔洞,新郎署名处"丁守义"三字己褪成浅黄,那正是丁平曾祖父的名字。
老牧民盘坐在枯树桩上卷烟,粗糙的指节捏着晒干的沙枣叶,烟袋锅叩击树桩发出空洞的响:"老辈人说,这片沙枣林专吃痴情人的念想。"他浑浊的眼望向花海中央的漩涡,"七十年前有对逃婚的小夫妻..."话音未落,林月突然踉跄跪地,腕间红绳寸寸断裂,碎成段段飘向空中。丁平扑去搀扶,两人掌心相触的刹那,满地落英突然无风自动,在沙地上拼出完整的婚书,新娘栏里赫然是林月祖母的闺名"陈晚香",字迹艳丽如初,仿佛刚用朱砂写成。
"贵圈真乱。"陈小满捡起银梳插进乱发,梳齿却突然绞住她栗色的发丝,猛地拽着她撞向沙枣树。树皮龟裂处露出琉璃镜般的截面,映出的却不是她本人——镜中女子穿着绣着并蒂莲的大红嫁衣,正将银梳刺入对面男子的胸膛,那男子容貌与丁平分毫不差,眉间却多了道狰狞的刀疤。
"幻觉!"丁平捂住林月眼睛,自己却僵在原地。琉璃镜深处,被刺穿的"丁平"心口裂开,钻出匹机械幼狼,齿轮咬合的咔嗒声竟与梳齿摩擦声完美共振。阿蒙在襁褓中突然啼哭,泪珠滚过琉璃镜面,映出的机械狼瞳孔里,旋转着柳芸娘翡翠项链上的星图,每颗星都像细小的伤口在渗血。
子夜风起时,沙枣林化作赤红牢笼,千万片叶子沙沙作响,如同无数人在窃窃私语。老牧民烟杆敲打树根,地底传来空洞的回响:"下面是坎儿井,井水记得所有故事。"陈小满抡起石块猛砸地面:"早说啊!老娘还当底下藏着金子..."石板碎裂的刹那,井水喷涌成柱,水幕中浮现出林月祖母年轻时的模样——她正对着铜镜梳妆,将银梳按进雕花胭脂盒,镜中却映出林月头戴凤冠的脸,眉间点着鲜艳的朱砂痣。
"喝了这水,能记起前世盟约。"老牧民舀起半瓢井水,水面突然浮现丁平被机械狼撕碎的画面,血肉与齿轮混杂在一起。黑狼呲牙打翻水瓢,锋利的犬齿在湿沙上踩出串发光的脚印,延伸向花海最密的角落,每一步都绽开一朵小小的沙枣花。林月突然解下束发丝带,蒙住丁平双眼:"若前方是死路..."
"就抱着你跳。"丁平将她拦腰抱起,冲进花海深处。沙枣枝桠撕扯着他的衣襟,林月散落的青丝拂过他颈侧,发间银梳突然灼热,如同烧红的铁块。陈小满在身后追着喊:"殉情带上我!骆驼肉干都在我褡裢里..."花海尽头现出一口枯井,井绳上系着的褪色红绳,与他们腕间断绳出自同一匹染缸,绳结样式是早己失传的"比翼双飞"。
井底传来机括转动的轰鸣,仿佛有千万个齿轮在同时咬合。丁平放下林月去拽井绳,绳索却突然活蛇般缠住他脚踝,往井里拖去。林月惊呼着拔下银梳,刺向井绳,梳齿断裂的瞬间,井口喷出漫天婚书碎片,每片纸上都写着相同的生辰八字"丙子年辛卯月癸巳日",墨迹却是新鲜的荧绿色,散发着沙枣花的甜香。
"坎儿井是活的。"老牧民将烟灰撒向井口,火星溅入井中,照亮了深处的水脉,"它把痴情人的记忆存在水脉里,用相思作引,悔恨当柴..."阿蒙突然探身抓向水雾,婴儿指尖的荧光让井水凝结成透明的冰阶。陈小满率先跳下:"有宝贝别想独吞!"冰阶在她靴底碎裂,露出底下的青铜齿轮群,齿轮咬合处卡着半枚狼牙项圈,齿根还沾着干涸的血迹。
地宫西壁刻满梳齿状凹槽,仿佛被无数把梳子反复刮擦过。林月将断梳按进主壁的凹槽,整座宫殿突然剧烈震颤。无数银梳从凹槽弹出,在空中拼成匹机械巨狼骨架,每根梳齿都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丁平抱住惊呆的林月就地翻滚,断裂的梳齿暴雨般钉进他们身侧的青铜柱,柱身渗出带着甜香的沙枣汁液,那汁液遇空气即凝结成血珠状。
"要命还是要浪漫?"陈小满举着从废墟里捡的青铜盾牌吼道。黑狼丁青的骨刃劈向机械狼关节,溅起的火星点燃了地面的沙枣汁液,甜腻的焦糊味中,空中浮现出柳芸娘的虚影,她的声音像从遥远的地底传来:"梳断可续,盟毁难圆..."白狼突然跃上狼首骨,额间银辉注入空荡的眼窝——那眼洞里竟旋转起翡翠色的星河,每颗星都对应着丁家先祖的生辰八字。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机械狼骨架轰然坍塌,无数银梳碎成齑粉。林月在废墟里摸索,指尖触到个温热的玉匣,匣盖上刻着并蒂莲图案,边缘磨损处露出底下的狼首浮雕。匣内没有珠宝,只有一缕用红绳缠着的花白发丝,发结上别着朵褪色的沙枣花,花瓣早己脆如蝉翼。"这是我祖母..."她突然哽咽,发丝在晨光中化作飞灰,灰烬里躺着把崭新的木梳——正是丁平十六岁那年亲手雕的,梳背"丁林永契"的刻痕里,正渗出鲜红的沙枣汁,如同新鲜的血迹。
丁平执起木梳,手却在发抖。他轻轻为林月挽发,梳齿穿过她如瀑的青丝时,地宫突然飘起红柳絮,絮丝温柔地覆盖了机械狼的残骸。陈小满刚吹开沾到嘴唇的飞絮,却见阿蒙正趴在齿轮堆里玩耍,婴儿手中的青铜碎片映出骇人画面:木梳每梳一次,丁平鬓角就多一缕白发,如同被岁月的梳子无情梳理。
"别梳了!"陈小满冲过去打落木梳。梳子坠地的脆响中,整片沙枣林开始枯萎,绿叶迅速变黄,花朵纷纷凋零。老牧民叹息着重新卷烟:"坎儿井只收最珍贵的记忆当水费..."他指向丁平瞬间灰白的鬓角,"你付了定金。"
林月颤抖着捧起他的脸颊,滚烫的泪珠滚过他苍白的皮肤,奇迹般地,白发竟渐渐转回青丝,而她自己的发梢却开始褪色,如同被抽走了生命的色彩。丁平紧紧攥住她的手腕:"用我的!我愿意..."沙枣林突然落英如雨,鲜红的花瓣淹没了两人紧握的手,在晨光中宛如盛开的血色花朵。
正午烈日下,枯萎的沙枣林中央生出一棵新苗,嫩绿的叶片上挂着晶莹的露珠。陈小满蹲在树苗前嘀咕:"这下好了,你俩的记忆够它长三百年..."她没看见,阿蒙正将半枚机械狼齿轮埋进树根,而地宫废墟深处,那把银梳的碎片正在沙粒中缓缓移动,逐渐拼合完整,梳齿间缠绕的红绳,比之前更加鲜艳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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