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正午的骄阳将沙海煮至沸腾，热浪便把地平线熬成了一锅晃动的金粥，每粒沙都在蝉鸣中扭曲变形。陈小满扒着骆驼鞍打盹，口水在驼峰绒毛上积出小水洼："丁平，这骆驼肉该撒把孜然了吧..."梦话被骤起的沙鸣截断——整片沙漠突然发出呜咽，那低频的声波震得阿蒙襁褓上的银铃叮当作响，碎成一片晶亮的声浪。
"是沙娘娘在哭。"林月用浸湿的帕子擦过婴儿后颈，清凉的水痕在沙地上洇出模糊的狼首轮廓，"老辈人说，她等不回戍边的..."话音未落，蜃景如刀划破热浪：冰雕的城寨之巅，柳芸娘正将翡翠项链系在雪狼颈间，冰晶折射的虹光里，她鬓角的白发比霜雪更刺眼。黑狼丁青突然暴起，骨刃劈向幻象，却只斩落漫天簌簌霜花，每片六角形的冰晶上，都映着林月戴凤冠的倒影。
丁平接住片将融的冰晶，霜花在他掌心化作水珠，水面忽而浮现林月穿婚服的容颜。"连幻象都催婚？"陈小满的嗤笑卡在喉咙——那水珠竟在沙地上疯长，瞬间绽开一片蓝莲花，每朵花心都端坐着穿嫁衣的微型人偶，裙摆上的金线绣着丁家先祖的名讳。白狼丁皓跃入花丛，额间月牙斑的银辉照亮人偶背后的生辰帖，密密麻麻的墨迹里，竟有林月的生辰八字。
"这契约都连到祖宗十八代了！"陈小满骂着拔起花茎，却见藤蔓突然缠上她手腕。蓝光爆闪间，蜃景突变：青年丁大勇跪在冰城下，手中钢刀正刺向雪狼咽喉，殷红的血珠溅在蓝莲花瓣上，瞬间染成墨色。整片花海随之枯萎，沙地裂痕里渗出荧绿色的汁液，聚成一匹通体透明的母狼，腹下还垂着未干涸的脐带。
阿蒙突然啼哭，泪珠坠处，母狼幻影额间绽开月牙斑。林月怀中的婴儿挣出襁褓，摇摇晃晃扑向幻象："月娘娘..."小手穿过虚影的刹那，沙漠的呜咽竟转为铮铮弦乐，仿佛千万根冰弦在风中震颤。沙丘如幕布般向两侧掀开，露出埋藏千年的冰雕戏台，台上生旦净末丑皆戴狼首面具，正咿呀唱着《破阵子·塞下秋来》，词牌名被风沙磨得残缺，只剩"狼"字清晰如刻。
"这排场比镇上的草台班子气派多了！"陈小满刚摸出半块硬邦邦的馕饼要抛向戏台，黑狼的骨刃己劈断雕花的冰柱。冰凌纷飞中，柳芸娘的幻影自台心升起，胸前的翡翠项链悬在半空，链坠轻轻摇晃："平儿看好了——"她突然扯开衣襟，心口那道狼爪状的胎记正渗出血珠，在冰蓝的背景下格外刺目，"契约不是锁链..."
血珠坠地的瞬间，整片沙漠开始结霜。丁平腕间的旧伤突然灼痛，宛如有人用烧红的铁签反复刻划；林月无名指上的翡翠戒圈应声发烫，仿佛要将她的肌肤灼穿。两人交握的手被无形力量拽向戏台，沙地裂痕里伸出无数荧光藤蔓，缠成猩红的绸带绕上他们手腕。"拜天地喽！"陈小满抓起一把热沙当喜糖抛洒，却见藤蔓正将两人拖向深不可测的流沙深渊。
白狼的长啸破空而来。丁皓跃至冰台最高处，额间月牙斑爆发出璀璨银辉，笼罩全场。蜃景再度变幻：雪原狼王将幼崽推给柳芸娘，自己转身撞向陡峭的冰山，崩塌的冰岩如银河倾泻。乱琼碎玉中，丁平看见林月扑来挡在自己身前，发间那支银簪绽出与月牙斑同源的光芒，宛如夜空中最亮的星。
"傻子..."丁平反手将她护在怀中，藤蔓却骤然缩紧，几乎要将两人的骨骼碾碎。林月忽地拔下发簪，刺向缠绕手腕的红绸："丁家老祖宗！今日我们重订契约！"银簪划破掌心，血珠溅上翡翠戒圈，竟在沙地上凝成一颗滴溜溜转的红豆。台下的母狼幻影突然仰首长嗥，声波如利刃震碎所有冰雕，飞溅的冰晶在阳光下化作万千流萤。
沙鸣在此刻达到巅峰，仿佛整个沙漠都在龙吟。陈小满捂着耳朵尖叫："聘礼还没谈就拜堂，这婚结得也太潦草了..."她的抱怨被飓风卷走，漫天黄沙聚成一匹巨狼，口中衔着一只褪色的鸳鸯枕，枕面上的并蒂莲早己磨得看不出纹样。阿蒙咯咯笑着抓向沙狼，婴儿指尖触及的刹那，风沙骤然温顺，凝成一场古老的婚礼：柳芸娘与雪狼共饮合卺酒，冰玉酒杯落地的脆响中，竟绽开一朵真实的并蒂蓝莲。
"原来契约是婚书。"丁平将林月渗血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那里正跳动着与她同频的节奏，"你早就在这儿了。"沙粒忽然如细雨坠落，在他们交握的手背堆出一座微型沙漏。陈小满刚要吹声口哨调侃，沙漏突然倒转，流沙中浮出镇长扭曲的脸，他的嘴一张一合，却听不清在嘶吼什么。
黑狼的骨刃瞬间贯穿沙幕。丁青琥珀色的瞳孔里，映出骇人的画面：流沙漏尽处，林月心口爬满藤蔓状的黑斑，宛如被毒藤缠绕的古树。白狼几乎同时跃至她肩头，额间月牙斑的银辉渗入肌肤，那些黑斑竟开出发光的小蓝花，每片花瓣都在轻轻颤动，仿佛在吟唱古老的咒语。"哟，林姐姐成花盆了！"陈小满试图揪下一片花瓣，指尖却被花刺扎出血珠，那血珠竟化作一颗晶莹的露珠，滴落在蓝莲花蕊。
日头西斜时，蜃景散作流萤，每只流萤都拖着长长的光尾，宛如划过夜空的流星。丁平解下颈间的狼牙链，系在林月腕上："这是给沙漠新娘的聘礼。"林月颊边飞起红霞，将银簪插回他的束发带："那新郎官得管束好自家的狼..."话音未落，丁青突然咬住丁平的衣摆狂吠——沙丘背面浮出一支幽灵驼队，驼铃唱着走调的《哭五更》，每匹骆驼都驮着裹着狼皮的骸骨，骷髅手上还攥着褪色的红盖头。
阿蒙挣开怀抱，手脚并用地爬向驼队。婴儿爬过处，黄沙竟绽出蜿蜒的蓝莲花路，每朵花都朝着他的方向轻轻摇曳。为首的白骆驼突然跪地，腐化的鞍具里滚出一卷冰蚕丝婚书，新郎署名竟是"苍狼之主"，而新娘栏的"柳氏芸娘"西字，正被冰霜蚕食，渐渐变成"林月"的模样。
"这聘礼我替林姐姐收着！"陈小满刚伸手去抓婚书，丝帛突然自燃，化作灰烬随风飘散。灰烬在暮色中凝成一匹烟狼，引颈长嗥声里，整支驼队化作流沙塌陷，露出沙坑深处的一扇冰雕门，门环是交缠的狼牙与银簪，门上还刻着模糊的婚联："冰绡绾就三生约，沙海盟成百世缘"。
林月腕间的狼牙链突然发烫，丁平束发的银簪也嗡嗡作响。两人同时触碰门环时，冰门轰然洞开，门内没有想象中的奇珍异宝，唯有两尊冰雕相拥而眠——那男子心口插着一支银簪，女子腕间系着与丁平如出一辙的狼牙链，他们的面容与丁平、林月惊人地相似。
"老祖宗度蜜月挺会挑地方..."陈小满的调侃被刺骨的寒风冻住。阿蒙正趴在冰雕女子肩头，小手抚过的地方，冰层裂出细密的纹路。霜尘簌簌落下时，那女子的睫羽微微颤动，怀中滚落一粒蓝莲花种，落地便生出藤蔓，缠住丁平的脚踝。
月光染蓝沙丘时，冰雕女子忽然睁眼，那目光与林月西目相对的瞬间，仿佛有千万年的光阴在其中流转。林月浑身剧颤，翡翠戒圈迸出强光，将整个冰穴照得如同白昼。光芒散尽后，冰门消失无踪，唯有那粒花种在丁平掌心蠕动，渐渐嵌入他的皮肤，成为又一道神秘的印记。沙鸣声里，隐约飘来《哭五更》的最后一句："三更里呀...契约烙心尖..."
陈小满突然指着东方惊呼。沙海尽头，一匹真实的白骆驼正缓步走来，驼铃上系着一只褪色的鸳鸯绣囊，在风中轻轻摇晃。阿蒙在背篓里哼起走调的喜歌，每唱一句，骆驼额间就亮起一个银月斑——与丁皓额间的印记分毫不差，仿佛在诉说一个跨越千年的爱情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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