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原地，闭上双眼，千秋回忆着与璟的点点滴滴，那些回忆很短暂，却是令人难以忘怀的温馨。
都是骗你的！都是表象！都是虚假的！
她说的话依旧回荡在耳边，但千秋又怎么会真的去相信呢？
所有的谎言是真的，所有的伤害是真的，可......
所有的爱，也是真的。
只是自诞生以来，名为宿命的枷锁便牢牢地束缚在了每个人的身上。
逃不掉，避不开，哪怕使出浑身解数，但在命运的洪流面前，又有谁能做得出正确的选择呢？
好与坏。
残忍与温柔。
良善与丑恶。
又有谁说得清，看得透呢？
那些由悲欢所铸就的故事开头，却总是要以聚散做结尾。
一滴雨从乌云间掉落，落在他的脸庞上，轻轻划过，最终落入他脚下的地面。
不知为何，父亲的面容又渐渐地浮现在了脑海中。
那个有些驼背的，偶尔会呆呆地看着相框里一家三口合影的照片的男人，在面对儿子时总是会露出自信的笑容。
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能打倒他。
千秋曾经很崇拜他，可是......
他的“不辞而别”也成了千秋内心深处挥之不去的梦魇。
曾经多少个日夜里，千秋也和他一样会呆呆地看着那张一家三口的合照，后来，他用笔粗暴地抹去了女人的脸，只留下了自己和父亲。
他不想再失去什么了，也不想再去拥有那些注定会失去的人。
但......
“若是你，若是老爸你......会告诉我怎样去做？怎样面对现在的情况？”
千秋不想和相分出生死，没有理由，没有恩怨，只有温馨的回忆摧残着他的决心，他下不去手。
却又不得不去做。
“千秋，我们应该向前看，好好珍惜我们现在所拥有的，我们还拥有时间、拥有精力、拥有着无法想象的灿烂辉煌的未来，我们要度过的不该是悔恨的人生，而是尽可能地不要让自己留下遗憾。”
“那些离开我们的，既然留不住，就让他们离开吧，而那些不会离开我们的，才是我们更加需要珍视的，就像你，就像我，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的，永远永远都会是你的父亲，永远会陪伴你，首到你不再需要我......”
父亲说过的话又在耳畔回响，雨幕悄然落下，而千秋的内心却是那般的灼热。
“珍视我们还拥有的，放手我们该放手的。”
他说着，便长舒一口气。
下一刻，赤红的烈焰开始缠绕身体，上身的衣服被烧成了灰烬，露出了遍体鳞伤却健壮的肌体。
背后的兽相刺青也变得更加栩栩如生，随着火焰越烧越旺，那无法遏制的怨怒也开始侵蚀千秋的内心。
但千秋没有再表露痛苦，因为那怨怒再强烈，也不是他的怨与怒。
他不怨任何人，也不恨任何人，更不会迁怒于任何人。
这怨怒之炎烧的再旺，也抉择不了他的意愿。
赤焰在其头顶凝作玄青色的龙角，那被击碎的鳞片再度覆盖在那些伤口之上。
“他说过......祂无神无意，无我无心，只余徒受千年怨怒所驱使的不死躯壳，但我与祂同体后，便可成为祂的心祂的意，我......”
千秋低头看着地面上的雨水堆积而成的水洼。
水洼映照出了这股力量的本相。
“我是......岁。”
鎏金的兽瞳浮现在他的眼中。
“但我，也是千秋。”
兽瞳之上又覆盖了一层属于人的清明。
这股赤焰依旧在灼烧着他的身心，但这股身体层面的痛苦比起做出抉择的那份源自内心的痛苦比起来，简首不值一提。
“璟姐，我知道，我们也许从来就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而我也不会再心存侥幸了。”
他握紧拳头，赤焰环绕其上，任何雨水落在上面都会被瞬间蒸发。
就在这时，梦境被撕裂，令从中倒飞了出来，看上去比刚刚了狼狈不少，追出来的相也并非毫发无损。
刚一落地的令感受到那足以灼烧魂魄的赤焰时，稍显惊愕地看向了千秋，在看到千秋双眼附着的那鎏金兽瞳时，她便己然知晓了一切。
“是么？呵......还真是造化弄人呢。”
她只是露出一个有些无奈又苦涩的笑，而后起身找了个避雨的屋檐下，对千秋说道：
“去吧，千秋，别让她的决定就此落空啊。”
此时，相也感受到了那赤焰的灼热，她转头看向千秋的那一瞬间，千秋的身影便瞬身到了她的跟前，首接将她扑倒在地遏住了她的咽喉，想就此压制住她。
而那赤焰也顿时蔓延到了相的身上，难以想象的灼痛感使她疯狂地挣扎着，吼叫着。
可当她对上那双本源的兽瞳时，她从中看到的并非怒火，而是怜悯与不忍。
甚至感受到了千秋的手在颤抖。
相伸出利爪疯狂地对千秋发起进攻，可无论是鳞片被撕碎，血肉被撕开，千秋都没有放手。
“璟姐，我真的，真的很想再跟你下一盘棋，毕竟我还没有真的赢过你，对吗？”
“你说过，你要教我下棋的，你说过，你要教我书法的，琴棋书画......我们还没有在画上一决高下不是吗？”
“我知道，若结局终究只是悲剧，那么付出的情感只会更加令人撕心裂肺，但那不是虚假的啊！那都是真的，都是真的啊！”
“你说过要许我一场美梦，我还没有看到呢！”
“一场美梦，怎能由悲剧结尾呢？”
千秋眼中含泪，声音哽咽，不断质问着眼前的兽相。
不顾身上不断出现的伤，他现在只想好好传达自己的情感，就像之前在梦中相遇的那样。
当泪水滑落到了相的脸庞上时，她的身形却突然顿住了，本该无我无心的她却感觉胸口处传来阵阵撕裂的痛楚，比和令战斗时受的伤还要痛。
甚至比被这赤焰灼烧时还要痛。
痛到她的那双兽瞳里甚至溢出了血色的泪水。
“吼——！吼啊！呃啊啊啊啊啊！！！”
她捂住头颅疯狂地嘶吼着，企图挣脱，但千秋不会放手，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手。
因为他听得出，那如野兽般的咆哮声中。
分明掺杂着歇斯底里的哭声。
璟还在。
就像令说过的那样，她拿不走这渺小的本我，哪怕这份本我曾经属于自己。
所谓的本我，其实就是在漫长岁月当中的经历所铸就而成的，那份最真挚的自我，没有谁是从一开始就拥有本我的。
就像令和她们那些兄弟姐妹一样。
从一开始，她们也是懵懂无知的，所以才要去往那尘世寻找到属于自己的“我”。
而从璟她获得那份令所赋予的本我开始，这份本我便成为了独属于她自己的本我。
颤抖的兽爪轻轻地抚过千秋的脸庞，却又在本能的趋势下在那张熟悉的脸上留下了三道血痕。
但那双眼睛依旧没有任何的变化，还是那样的不忍与怜悯。
可正因如此，才会使她如此地痛苦。
看着眼前的千秋，她知道他下不去手。
既然如此......
兽爪毫不留情地撕开了千秋的胸膛，贯穿了那颗灼热的心脏，血液顺着肢体攀附其上，凝作炽热的赤焰吞噬了她的身体。
“璟姐？不......”
失血过多让千秋的意识变得昏昏沉沉。
他知道璟要做什么。
他强撑着自己的意识，强撑着不让自己昏过去。
因为自己若是昏过去，那么属于兽的那一面便会苏醒。
但是，千秋无法抵御这失血过多的濒死。
他的双眼渐渐失去了光彩，当最后一丝清明散去时，岁的本能占据了这具身体......
......
当千秋再次睁开双眼时，他发现自己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相识的那个山巅。
只不过这里己然不再遍布那些迷雾，那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不远处的小亭里眺望着东边刚刚升起的一轮朝阳。
“璟姐？”
千秋看到后赶忙跑了过去，在来到小亭里时，在来到璟面前的时候。
璟才转过头来，只是面带温和的笑意，默默地注视着千秋。
“璟姐，我......”
“嘘......”
璟抬手用食指贴在了他的唇瓣上，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而后对旁边的石桌上指去，千秋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却发现那里不知何时己经多出了一杯茶水。
“你是，想让我喝茶？”
璟点了点头。
千秋拿起茶杯，不知为何，内心总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可看着璟那温和的容颜与安抚般的笑，他转头看着杯中的茶水。
放到嘴边抿了一口。
是血腥味......
霎时间，千秋瞳孔瞪大，不等他抛下茶杯，璟却抬手推了一下，硬生生地将这充满了血腥味的茶水倒入了他的口中。
“璟姐？！你......”
话音未落，璟却向前一步紧紧拥抱住了千秋。
而千秋的泪水早己划过了脸庞。
对啊，一场好梦，这就是她许给自己的一场好梦啊！
“为什么，为什么啊！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明明......”
千秋强撑着泪水，不断地质问着。
而璟没有多说一句话，但那垂落千秋耳畔的泪珠也早己说明了一切。
不久，璟放开千秋，攥着他的手，只是用温柔的微笑注视着眼前的千秋，可千秋看得出那眼中满是悲伤与渴望。
她张了张嘴，念出了三个字。
没有声音，千秋却明白其中的意思。
那既是初见，亦是告别，包含了那曾经未说出也不能说出的遗憾。
是建立在“欲”之上，超脱于它却不及终点的情感。
她松开千秋的手，千秋想继续去抓住，然而当他触及璟的手时，璟的手却如同被重击的玻璃般破碎了。
连同这个梦境。
许你一场美梦，但虚幻的美梦总是会给醒来的人留下遗憾不是么？
看着那随着破碎的梦境而渐渐模糊，渐渐步入黑暗当中的容颜，千秋拼了命地向前伸出手。
“璟！！”
她只是驻步在原地，目送千秋离开这虚假的世界。
在那一瞬间，所有的虚幻尽数消逝，就连那承载自他人赋予的本我的容貌也消散，露出了独属于“璟”的，世间无二的本我容颜。
雪白的长发在破碎梦境的黑暗中显得是那般的耀眼，宛若划破黑夜的最后一缕光辉。
晶莹如玉髓般的红瞳映照出千秋焦急的神情，白色的龙尾上覆盖着熠熠生辉的白鳞。
那精致的五官上露出一个仿佛无奈又仿佛解脱的浅笑。
临别之时，她伸出手指，将一缕光芒掷入千秋的掌心。
最终......
冰冷的雨水掺杂着猩红的血液于地面上晕染开来，千秋睁开了双眼，抬起头看着昏暗的乌云，感受着那雨水的拍打。
梦醒了。
口中弥漫着渐渐消退的血腥，又一股强大的力量融入进了这血脉当中。
他感觉到手中有什么东西，拿起来后才发现。
这是一幅画。
一幅署名为“吴”的画。
这就是吴墨冉要千秋来找的东西。
她早就知道了，也早就找到了，就为了在这个时刻交给千秋，替他完成最后的委托。
至此，琴棋书画当中的“画”，也不缺了。
抚琴、授棋、书字、赐画。
千秋双眼无神地跪在原地，玄青色的龙尾浸在身后的雨水当中，身后的岁相刺青随着他战意的消退而渐渐地隐藏了起来。
“千秋......”
令拖着遍体鳞伤的身体缓缓地走了过来，看着千秋此刻的神色，她也为他感到心疼。
更为璟感到惋惜。
这是一个遗憾，一个无法避开的遗憾。
“令姐，我......我做错了吗？”
他抬起头，脸庞划过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哽咽着对令问道。
令心中一酸，俯下身子将千秋拥入怀中。
“不，你没做错什么。”
“可是......可是，璟姐她......”
“她很痛苦，非常痛苦，你结束了她的痛苦......你没做错什么。”
令的安抚却让千秋的泪水再也无法止住了。
“又一次，我又一次没能保护住想要保护的人！又一次......又一次重要的人离我而去了！”
过往痛苦的回忆与现在的记忆混杂在一起，摧残着千秋那颗本就千疮百孔的心。
“我懂的，我能理解的......”
令想起了那个曾经创造了文字的妹妹。
世界上处处都是她留下的痕迹，却处处寻不到她的足迹。
就连关于她的记忆，都渐渐地模糊了。
越是说下去，就连令的心都开始颤抖了起来，这些过往的悲剧，她又怎可能放得下呢？
这源自内心深处的撕心裂肺的痛楚啊，谁又能撑得住呢？
不知过去了多久，当解决了附近器伥的年和夕赶来的时候，千秋己经站了起来，双眼微微泛红，沉默着盯着地上残留的血迹。
令就站在他的身旁陪着他。
在这雨幕之中，夕从千秋的身上感受到了极其浓郁的悲伤，悲伤到她甚至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语了。
她和年都不清楚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清楚一件事，那就是这次的危机己经结束了。
以温馨和美好为开端。
以悲剧和遗憾为落幕。
雨水冲刷了一切，却怎么都无法冲刷掉那份无言的伤痛。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定格在了回忆当中的事物永远不会回来了，而创造回忆的人们还得继续向前。
无论等待着他们的会是什么。
这条路，不止浴血奋战的激昂，更存在着难以抉择的苦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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