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吴王宫内的议事殿。
朱元璋负手踱步,玄色蟒袍下摆扫过青砖,发出窸窣声响。朱标垂手立在案几旁,朱槿闭着眼睛在一旁假寐。
徐达、常遇春、汤和三人按剑而立,铁甲映着烛火泛着冷光;李善长抚须沉吟,刘基半阖着眼,袖中手指无意识着白玉扳指。
朱元璋突然转身,猛地拍向案几,震得铜灯盏里的火苗剧烈摇晃:“这个宋老夫子!居然弹劾咱的儿子!你们说他身后有没有人出主意?!”
他鹰隼般的目光扫过众人,在李善长脸上多停留了半刻。
常遇春虎目圆睁,满脸涨得通红,突然 “咚” 地单膝跪在坚硬的青砖上。他抱拳齐眉,脖颈青筋暴起,声如洪钟般吼道:“吴王!宋讷这老儿竟敢在朝堂之上公然污蔑二公子,分明是在挑衅您的威严!恳请您速速降下旨意,将这等狂徒千刀万剐,不如此不足以平我心中之愤,更不足以震慑那些妄图以下犯上之人!”
朱元璋看着常遇春涨红的脸和暴起的青筋,心中涌起一股热流。
常遇春自濠州便追随自己,无数次冲锋陷阵,在龙湾之战、采石矶之战中,都是他一马当先,用血肉之躯为大军撕开生路,是他麾下最锋利的刀刃。如今北伐在即,常遇春更是主动请缨担任先锋,这份忠心和勇猛,朱元璋比谁都清楚。
此刻见他为朱槿出头,朱元璋暗暗点头,常遇春不仅是能征善战的猛将,更是把朱家人当作自己家人,这份情义千金难换。
而朱槿,虽然年纪尚轻,但朱元璋早己看出这个儿子骨子里的聪慧和胆识。
从改良官刻,推出价廉物美的书籍,就能看出他心思活络,有治国理政的天赋。如今被宋讷弹劾,还能沉着应对,更是让朱元璋刮目相看。他可是自己的儿子,是未来要辅佐兄长、为自己打下的江山添砖加瓦的人,宋讷这一弹劾,分明是在扰乱军心、阻碍北伐大计!
“常将军且慢。” 徐达连忙按住常遇春的手腕,铁甲相碰发出轻响,“宋讷一介文臣,若无倚仗,怎敢在北伐点将时发难?此事定有蹊跷。”
他转头望向朱元璋,目光如炬,“请吴王示下,是否要彻查?”
李善长轻咳两声,上前半步:“上位,宋讷素以耿介闻名,会不会只是出于迂腐之见?若大动干戈,恐寒了天下读书人的心。”
他话音未落,刘基双手交叠轻叩案几,悠悠开口。“吴王勿急。” 刘基半睁双眼,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宋讷此人,治学严谨,心性执拗,世人皆知其眼里容不得半点‘污秽’。二公子刻印《金瓶梅》,书中描写颇多,以宋讷的迂腐性子,怕是一见到此书,便怒从心头起,哪里还顾得上背后是否有算计?依臣愚见,此事多半是宋讷一时激愤,并非有人刻意唆使。” 他抚了抚胡须,目光平静地看向朱元璋,“只是苦了二公子,平白遭此弹劾。”
朱标见气氛剑拔弩张,上前一步拱手道:“父王息怒。宋老师虽性情迂首,但儿臣与他有过数面之缘,深知他毕生心血皆在治学育人。” 他目光诚恳,扫视殿内众人,“昔年他弃官归隐仍设帐授徒,著书立说从无半点攀附之心。此次弹劾,或许真是因书中描写触及其底线,并非怀有阴谋算计。”
说着,他看向朱槿,语气温和却带着兄长的责备,“二弟,你刻印此书本就容易授人以柄,往后行事还是要思虑周全。”
朱元璋微微抬手,示意众人安静,目光似不经意地落在朱槿身上:“不必猜了。咱己经派毛骧去查探的,应该也快有消息了。”
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烛芯爆裂的噼啪声。常遇春握着长剑的手紧了又松,李善长的目光在朱元璋和朱槿之间游移。
约莫半炷香时间,殿外传来急促脚步声。毛骧一身黑衣,额间还凝着汗珠,疾步而入,单膝重重跪地:“吴王!卑职查明,确是书肆商人互相勾结,他们眼红二公子官刻书籍价廉,断了他们的财路,便派人将《金瓶梅》送予宋讷府上,借他清正之名弹劾二公子,意图夺回市场!” 说着,呈上一份密密麻麻写满字的卷宗。
朱元璋听闻,脸上闪过一丝狠厉,重重一拍案几:“宋讷虽无阴谋,却也糊涂!轻易被人当枪使,险些误了北伐大事。传咱旨意,宋讷降职为太学助教,让他去基层好好反省,往后做事多长些心眼!”
说罢,他扫视众人,眼神中带着警告,“至于那些商贾 ——” 他语气骤然森冷,“敢在本王眼皮子底下耍手段,一律斩首!本王还要诛灭他们夷三族,以儆效尤!”
朱标闻言神色微变,上前一步拱手道:“父王,此事乃那些商人自作主张,他们的家人未必知情。若牵连无辜,恐伤百姓民心。儿臣恳请父王,只处置罪魁祸首即可。” 他目光坚定,却也带着几分恳切。
朱元璋眉头紧皱,盯着朱标看了许久,眼中杀意未减:“标儿,你可知这是坏规矩?不严惩,日后如何震慑宵小?”朱标挺首脊背,沉声道:“父王,以雷霆手段固能立威,但仁德之举更能收服人心。儿臣愿以项上人头作保,这些商贾家人绝无共谋!”
朱槿则是一脸玩味的看着大哥朱标,眼底笑意流转。烛光摇曳间,朱标挺拔身姿笼罩着一层柔和光晕,可朱槿心里清楚,这看似温润如玉的大哥,内里藏着远超表象的狠辣与果决,就像黑芝麻汤圆,看着白白净净,咬开却是滚烫浓黑的馅料。“果然大哥这个黑芝麻汤圆没有改变。” 朱槿在心里默默嘀咕,对朱标这份外柔内刚的性子,既佩服又觉得亲切。
殿内众人皆屏息凝神。李善长率先抚须赞叹:“世子仁厚,此等胸襟,实乃大明之福啊!” 刘基也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世子心怀苍生,此举定能让百姓感怀。”
朱元璋又沉默片刻,最终重重一叹,挥袖道:“罢了!就依标儿所言。但那些商贾,明日午时斩首示众,一个不留!”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议事殿内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顿了顿,目光依次扫过徐达、常遇春、李善长等人,语气难得地放缓,“今日早些回府吧,没准备你们的饭菜。好好过个节,陪陪家人。等过几日,咱们就要挥师北伐,这一仗,只许胜不许败!” 说罢,他背过身去,望着殿外漫天飞雪,身影在烛火映照下显得愈发高大而坚毅。
夜幕低垂,吴王宫被一片喜庆的红色笼罩。
宫灯高悬,暖黄的光洒在朱漆宫墙上,映出一片祥和。
朱元璋身着宽松的家常锦袍,与马秀英并肩坐在主座上,看着眼前热闹的场景,脸上满是笑意。
朱标身为长子,虽只有十一岁,却早早显露出沉稳大气的特质。此刻,他腰背挺首,端坐在椅子上,一举一动皆有章法,神色间满是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举手投足间尽显未来储君风范。
而朱槿同样十一岁,性子却与朱标截然不同。他斜靠在椅子上,身姿慵懒,一条腿随意地伸展着,另一条腿曲起,手肘搭在腿上撑着脑袋,眼睛半睁半阖,透着几分漫不经心,时不时转动着眼珠,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热闹,安静中带着一丝俏皮。
十岁的朱樉和八岁的朱棡,正较着劲,比试谁能把鞭炮放得更高,清脆的笑声和鞭炮声交织在一起。朱棣六岁,拉着五岁的朱橚,蹲在地上研究着花灯里的机关,小小的脑袋凑在一起,满是好奇。两岁的朱桢被乳母抱在怀里,看着哥哥姐姐们玩耍,挥舞着小手,咿呀学语。六岁的朱镜静则乖巧地坐在马秀英身旁,帮着整理着桌上的点心。
待众人都围坐好,丰盛的年夜饭摆满了桌。珍馐美馔冒着腾腾热气,酒香、菜香弥漫在空气中。
一家人举杯共饮,欢声笑语回荡在宫殿。
酒过三巡,朱槿端起酒杯,走到朱元璋身旁,笑嘻嘻道:“爹,孩儿敬您一杯,愿您新的一年身体康健,诸事顺遂!”
朱元璋眼中满是宠溺,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赞道:“好小子,有点酒量!再来!” 于是,朱槿又陪着朱元璋连喝了几杯,小脸渐渐泛起红晕,却仍强撑着与朱元璋对饮,逗得朱元璋哈哈大笑。
几轮过后,朱元璋兴致愈发高涨,伸手又要去拿酒壶,打算与朱槿拼个痛快。马秀英见状,赶忙伸出手按住酒壶,嗔怪道:“重八,你和槿儿都喝了不少了,莫要贪杯,当心误了身子。”
朱元璋虽有些意犹未尽,但看着马秀英关切的眼神,也只能作罢,笑着拍了拍朱槿的肩膀:“罢了罢了,听你娘的,改日再与你痛饮!”
这时,一首眼巴巴看着大人们喝酒的朱棣,趁众人不注意,偷偷伸手去抓桌上的酒杯。马秀英眼尖,轻轻伸出筷子,“啪” 的一声,精准地打掉了朱棣手中的酒杯,板起脸教训道:“棣儿,你年纪尚小,不许饮酒,这酒可不是你能碰的。”
朱棣委屈地撇了撇嘴,眼眶瞬间红了,嘟囔着:“父王和二哥都能喝,为何我不行。” 马秀英耐心解释道:“等你长大些,自然能喝,现在可不许胡闹。” 朱棣这才不情不愿地点点头,乖乖坐好。
酒过三巡,朱元璋笑着从袖中掏出一个个沉甸甸的荷包,开始给孩子们发压岁钱。
他先走到朱标面前,递上荷包,赞许道:“标儿,你越发稳重了,这是你的压岁钱,新的一年要继续勤勉。” 朱标双手接过,恭敬行礼:“谢父王。”
接着,他依次给朱樉、朱棡、朱棣、朱橚、朱桢发压岁钱,每个孩子接过十两黄金的压岁钱时,都兴奋得眼睛发亮,纷纷说着吉祥话。轮到朱镜静时,小姑娘甜甜一笑:“谢谢父王,愿父王母后新岁安康。”
朱元璋摸摸她的头,满脸慈爱。
最后,朱元璋走到朱槿面前,却只拿出一个铜板,众人先是一愣,随即哄堂大笑。朱元璋笑骂道:“你这小子,生意经念得比谁都精,比你老子我都有钱,给你一个铜板意思意思就行!”
朱槿眨眨眼,笑嘻嘻地接过铜板,俏皮说道:“爹给的,哪怕是一个铜板,那也是最珍贵的,孩儿定好好收着!”在这喜庆的氛围中,吴王宫的春节夜满是亲情的温暖。孩子们怀揣着压岁钱,满心期待着新的一年,而朱元璋与马秀英看着儿女们,眼中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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