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崖的祥瑞新生,如同为鸿之之的玉虚宫之行画上了一个圆满而宏大的句号。
那磅礴却又无比温和的祥瑞之气,并非汹涌的浪潮,而是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无声无息地自崖畔蔓延开来,浸润着昆仑山的每一寸灵土,滋养着每一株仙草灵根。
玉虚宫,这座矗立于万山之巅、象征着至高天道秩序的冰冷殿堂,其弥漫的道韵亦被这无形的暖流悄然包裹,仿佛亘古不变的寒玉被温润的手掌抚过,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厚重与包容,一种源自生命本初的柔和,悄然融化了秩序边缘的棱角。
元始天尊的身影,在祥瑞氤氲中回归玉虚宫。他没有如往常般首接踏上那象征无上权柄的九重云床,而是缓步行走在由亿万年寒玉筑就的宫殿回廊之间。
但元始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那曾经无处不在、令人窒息的冰冷秩序感,似乎被冲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圆融、更加……有生气的氛围。
他走过偏殿小院。院中,鸿之之种下的几株星尘草长得更加茂盛,银粉熠熠生辉。她坐过的那块石头,似乎也带着温润的光泽。
他走过金光洞。洞府内,那些歪歪扭扭的木头玩具被太乙真人珍重地收在了一个玉匣里。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鸿之之挑剔的“甲方”声音。
他走过书房。窗棂上,那串七彩云霞丝编织的“抽象蝴蝶”挂件轻轻摇曳。书案上,几盆小灵花静静绽放。
他甚至走过演法坪。仿佛还能看到那个骑在广成子脖子上、得意洋洋的小小身影,以及众弟子强忍笑意的面孔……
肃穆的宫殿,因为这些微小的痕迹,不再冰冷拒人千里,而是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温情与回忆。
元始天尊最终回到了正殿。空旷,寂静,唯有道韵无声流淌。
他步履沉稳,一步步踏上那象征三界至高权柄的九重云床,玄底金纹的道袍拂过冰冷的阶面,最终铺展开来,威严依旧,如同支撑天地的柱石。
他摊开手掌,掌心静静躺着一物。
不是威能无边的三宝玉如意,不是玄奥莫测的盘古幡,而是一块温润的羊脂白玉简。
玉简之上,刻痕歪歪扭扭,深浅不一,却无比清晰地勾勒出两个笨拙的字——“爹爹”。
指尖缓缓过那粗糙的刻痕,触感分明,似乎还能感受到刻下这字迹时,那双小手用力握紧刻刀的温度,那份执拗的认真,那份莽撞的依恋,透过玉质,丝丝缕缕地传递过来。
天尊缓缓阖上双目。
刹那间,宏伟威严的殿宇、冰冷的云床、无垠的道韵,都在感知中淡去、模糊。
唯有那些声音,那些画面,无比清晰地浮现、回荡:
——那声清脆的、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莽撞的“爹爹!”,如同惊雷,第一次炸响在这沉寂万载的殿堂;
——那个软糯的小家伙抱着自己道袍小腿时,仰起小脸,眼中满是狡黠与得意的笑容,仿佛征服了整个世界;
——她竟敢将象征无上威严的三宝玉如意当成挠痒痒的“不求人”,在自己背后乱杵时,自己心中那瞬间升腾的、几乎要焚毁万物的震怒;
——演法坪上,她骑在广成子脖子上,挥着小手,脆生生喊着“驾!”时,满场弟子那想笑不敢笑、憋得脸色通红的滑稽场面;
——她伸出小小的手指,指着自己紧蹙的眉头,毫无顾忌地说出“皱眉丑!”时,整个玉虚宫瞬间陷入的、仿佛连时间都凝固了的石化状态;
——麒麟崖畔,她小小的身体裹在宽大的道袍里,回望自己时,那双清澈眼眸中瞬间涌起的、全然的恐惧与无法割舍的依赖;
——还有……就在这书房里,她趴在巨大的书案边缘,小脸憋得通红,鼻尖沁出汗珠,用尽全身力气,只为在玉简上刻下这两个字时的专注模样,笨拙得让人心头发颤……
一幅幅画面,一声声呼唤,鲜活、生动,带着灼人的温度,穿透了亿万年修行的冰封,汹涌而来,不容拒绝。
元始天尊端坐于九重云床之上,身姿挺拔,玄袍如墨,依旧如同亘古矗立、俯视众生的神祇。
然而,在那闭目静默的威严面容之下,道心深处,却早己不是一片纯粹冰冷、无波无澜的秩序之海。
那道被鸿之之这个小不点,用她那莽撞的热情、天真的依赖和笨拙的爱意,强行凿开的微小裂缝中,一股温暖而坚韧的泉水正汩汩流淌,无声无息地浸润着、滋养着这片冰冷的海域。这暖流,与麒麟崖新生勃发的磅礴祥瑞之气遥相呼应,隐隐共鸣,仿佛天地间至刚至柔的两种力量,在此刻达成了某种玄妙的和谐。
玉虚宫依旧庄严如昔,大道秩序的铁律仍在运转。
但有些东西,己经发生了本质的、永恒的蜕变。
那缕悄然融入无上道心的暖意,那声在灵魂深处反复回响的“爹爹”,那枚刻着稚嫩字迹、承载着最纯粹情感的羊脂白玉简……它们,不再是闯入的尘埃,而是成为了这恢弘冰冷的玉虚宫秩序基石之下,最柔软却也最坚韧、最温暖的核心。
在无人可见的绝对静默中,在九重云床的至高之处,元始天尊那仿佛由亘古寒玉雕琢而成的唇角,极其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是一个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短暂如惊鸿一瞥,却无比真实,仿佛冰封万载的雪原上,悄然绽放出一朵微小的、却足以融化寒冬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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