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神清亮，没有半点醉酒的模样，只是脸色有些疲惫，可见睡得并不是很好。
顾临对上她的眼神立刻就明白过来，她醉酒后说了些什么，怕是她都不记得了，如此也好。
他打开食盒，端了个碗出来，“面泡久了容易沱，我让店家挑硬了一点，你尝尝看。”
宋云禾醒来还没吃过东西，坐下后拿起筷子，问：“你吃了吗？”
顾临点了点头。
面条是鸡汤为底，色泽金黄，细长的面条宛如白玉带，还在冒着腾腾热气。
宋云禾挑了一口，顾临立刻道：“别咬。”
她含着面条不明所以地抬头，在他的声音和目光中缓缓把面条吸入口中。
“怕你吃不完，让店家少煮了一些。”
不是少煮了一些，而是她从头吃到尾才发现只有一根。
宋云禾放下筷子，冲到窗边抬头一看，一轮满月挂在天边，十六了。
宋云禾回头看了顾临一眼，缓缓伏下身来，趴在窗边看着月色映入清泠泠的江波里。
她自已都忘了生辰，难为他还记得，这样顾临，让她如何去割舍？
“顾临。”
顾临“嗯”了一声，深深凝视着窗前纤细的背影。
“你怎么知道我的生辰？”
顾临隐约笑了一下，“张先生说过你小名的由来，月满西津夜，花明北固春。”
她生在春日的月圆之夜，正好是三月十六。
不知宋云禾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一声。
“笑什么？”顾临问。
宋云禾回头，“余羡好小时候一直觉得取前一句的满月二字不好听，她说应该从后一句中取。”
顾临想了想，“叫……春花？”
两人同时笑出来，那还不如叫满月呢。
“有生辰礼物吗？”宋云禾不客气地问。
顾临没有回答，从袖中取出一物递给她，是一枚发簪。
宋云禾接过来看了片刻，抬手插在鬓间，“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
宋云禾不敢看他，怕自已会哭，又转而去看江波中的月，月似银盘浮于江面，在水中破碎又聚合。
“你既然……那为什么要对我好？”
她很久都没有听到顾临的回答，正准备回头，后脑勺被人轻轻托了一下，不让她回。
顾临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我可以一直对你好，但也仅此而已了，再多的我给不了。”
……
客船顺流而下停在临安时，是三月下旬。
积压事务过多，宋云禾一直没得空回松岚山，到四月初一，柳渡风又携那几名貌美婢女来拜访。
春日负暄，适宜庭中宴客。
柳渡风打量着庭院，虽不如河东柳宅豪华，倒也当得上雅致二字。
“临安气候还是比河东好，赶明儿我让人置个宅子，以后再来临安也有个落脚处。”
昌西的事后几日在船上已经谈得差不多，今日只是闲谈。
柳渡风带来的婢女各个身怀手艺，泡茶斟茶弹琴唱曲，宋云禾只出个地方，余下全不用她操心。
宋云禾端了茶轻轻嗅了嗅，“雾里青？好茶。”
柳渡风翘着腿，“今年的第一批，你要是喜欢，回头我让人给你送些来。”
宋云禾饮了一口，说：“这倒不必，没有流萤泡茶的手艺，白糟蹋了这茶。”
流萤笑道：“姑娘谬赞。”
柳渡风眼含深意，品得出雾里青，倒不是普通商贾了，但他差人查过，拢共十七家铺子，这姑娘像是凭空从天上掉下来的，估计是查得不够深，回头还得往昌西那头再查一查。
柳渡风还没想完，门口传来动静，他扭头一看，一名男子抱着个小孩急匆匆走来。
那男子看面相生得极俊，就是戴了个帽子，这都四月了，也不嫌热。
陆盛宁边走边念叨：“你说你回来也不说一声，我今天才知道，这孩子嚷嚷着要来找你，我今儿还约了人斗蟋蟀呢，这都耽搁我时间了。”
走上前把陆柏玉往宋云禾怀里一搁，说：“我哥晚上来接人。”
他抬脚就要走，忽而又转了回来，似乎这个时候才看见亭中还坐着个男子。
陆盛宁看看柳渡风，又看着宋云禾问：“他谁呀？你客人？”
宋云禾“嗯”了一声，撇着茶末问：“你不是已经耽搁了？还不走？”
陆盛宁看着柳渡风，眼珠子一转，回身又坐了下来，“我忽然大发慈悲，想让蟋蟀再多活一日，这位兄台，敢问高姓大名？”
柳渡风笑摇折扇，“河东柳氏，柳渡风。”
陆盛宁“哦”了一声，拱手道：“久仰久仰，琅琊王氏。”
宋云禾抿了抿唇，看着陆盛宁睁着眼说瞎话。
柳渡风挑了挑眉，意味深长道：“琅琊王氏，失敬失敬。”
陆盛宁摆手道：“哪里哪里，不过是琅琊王氏旁支。”
他接过丫鬟奉上的茶牛饮一番，招手让院门口的长顺过来，低声吩咐了一句。
长顺点头，“那公——公子我，这这这就……去了，回回……”
这句断的，还没说完陆盛宁便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柳渡风看得好笑，普通人家出门尚且要带个像样的丫鬟小厮，这人倒好，出身大家，却带个胖墩，还是个结巴。
陆盛宁似看懂柳渡风眼中的笑意，放下茶盏道：“你可别小瞧我这小厮，他大有来头。”
柳渡风坐直，来了兴致，“哦？洗耳恭听。”
“说来话长，但也不短。”陆盛宁腿，指着长顺离开的方向，“长顺他爷爷的爷爷的爷爷是个大官，从前给皇帝修皇陵的，他爷爷的爷爷也是，他爷爷也是。”
“该不会他爹也是吧？”柳渡风好笑道。
陆盛宁一抚掌，“聪明，他爹的确就是，到了长顺这一代也不容小觑，他是我们那一带哭丧哭得最好的，天选哭丧人。”
柳渡风一口茶喷出来，呛得咳嗽了几声，婢女忙上前替他拍背顺气。
柳渡风咳嗽完哈哈大笑，不禁打量着陆盛宁，这人倒是有趣极了，合他口味。
他抬手指了指陆盛宁头上的帽子，“那你这帽子怎么回事？”
陆盛宁抬手一摸道：“我曾落发为僧，法号玄真，如今还俗了。”
两人闲聊一阵，有丫鬟走进来，在宋云禾耳边低语了几句，她面上笑容一收，问：“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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