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影遮挡了日光，张懋修才睁开眼。
他如今五感越发不灵敏了，今日又动了肝火，整个人只觉得越发疲惫，张懋修知道大夫人会来，见了她倒没有多大惊讶。
“大夫人。”
大夫人自已落座，“我先前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张懋修靠在躺椅中，平淡道：“我仍是那句话，她的事情由她自已做主。”
大夫人没想到张懋修竟如此顽固，脸色顿时有些不好，“你的意思是你不管，那此事就由我来管。”
张懋修看向她，“我并非不管，而是尊重她自已的想法。”
“说得倒是好听。”大夫人道：“她如今孤苦无依，总得有人替她操心终身大事。”
“她终身大事已有人选，不必你操心。”
“谁？”大夫人问完，但见张懋修淡淡的目光，忽然反应过来，“你是指顾临？我不同意！”
张懋修咳嗽了两声，石川扶他坐起来喝了口水，“她的终身大事无需你来操心，我有安排。”
“什么安排！”大夫人一下拔高了声音，“此事我绝不同意！”
张懋修眉头轻皱，“此事也并不需要你同意，你不同意是想把顾临留给你的女儿……”
“怎么可能？”大夫人没等张懋修说完便当即反驳，“不论是山匪还是商人，都是下等营生，说到底云禾还官家小姐出身，她有更好的选择，我听闻知府陆大人和她走得近，虽说陆大人丧妻还育有一子，嫁过去就是续弦，但总归要比……”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完，但张懋修已经猜到了，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大夫人反应过来，忙说：“我并非是说顾临不好，只是他们不合适。”
“和你的女儿就合适？”张懋修反问。
大夫人张了张嘴，一时竟忘了反驳。
她的确动过撮合叶宛和顾临的念头，但那并非是她最开始的计划，她想给叶宛找个好人家，最好是官宦人家。
但叶宛出身太低，又是那样的性子，临安城中家世稍微好一些的人家根本不愿娶一个这样的回家当主母，家世太低的又唯恐叶宛嫁过去吃苦，思来想去，或许顾临才是叶宛最好的选择。
“说出来你兴许是不信的。”大夫人悠悠道：“我觉得叶宛合适是因为她只能配个这样的，但云禾不一样，宋陶章将她教得知书达理温婉可人，她应该有更好的选择。”
张懋修目光冷淡，“我记得你年轻的时候淡泊门第，我倒是有些佩服，怎么到了如今却开始想要攀权附贵了？”
那是一个陈旧的话题，大夫人被他呛得半晌没开口，过了一会儿别开脸道：“云禾和我当初的处境相似，正因为我吃过这样的苦，才不想让云禾步我的后尘，我后来好多次想过，当初要是有人拦着我，我定然感激涕零。”
张懋修冷笑了一声。
大夫人是出身书香门第的闺秀，她见多了一本正经的读书人，所以第一次见到叶宛她爹便觉得像话本子一样的快意江湖方是人生，执意要嫁。
那时她的确是淡泊门第，但新鲜感总会过去，可后来发现什么快意江湖，不过是言行粗鄙和满地鸡毛，就越发怀念从前的日子，她是真心实意不想让宋云禾步自已的后尘。
“你是你，云禾是云禾，”张懋修道：“她比你要好太多，她知道自已在做什么。”
“我当初也认为我知道自已在做什么，可后来一样会后悔。”
张懋修今日和顾临谈了一场，如今又要和大夫人周旋，只觉疲惫不堪，胸口似被什么糊住了，憋闷得难受。
“此事无需多言，我和云禾都已有了主意，无需让你操心。”
石川一直站在两三步开外，听了全程，看见张懋修的脸色便上前赶客，“先生身体不适，大夫人回吧。”
算上这次大夫人已经来了三回，均无进展，不免有些慌了，说话就有些不客气。
“云禾听你的，不过是因为你骗她宋陶章将她的终身大事托付给了你，你既然都这样说了，就该把这事托起来，而不是由着她去。”
张懋修素来温和，到此刻也完全没了耐心，他抬眸问：“我是她的世伯，从小看着她长大，咳咳……她会说话时喊的第一声是爹爹，第二声就是伯伯，你不过是个外人，如今又是用何种身份来插手她的终身大事？”
大夫人一下呆愣在原地，看着石川将张懋修带回屋去，她回过神想追上去和他理论，又听见房中张懋修咳得厉害。
石川冷着脸关上房门，扶着张懋修靠坐在床头，张懋修捂着帕子咳嗽，那股憋闷的感觉似乎消失了，但口腔中蔓延开铁锈的腥气，他移开帕子，原本洁白的帕上沾上了触目惊心的血迹。
石川好倒好了水，张懋修连忙把帕子揉成一团塞到枕下，镇定自若接过水慢饮。
“她以后要是再来，我就将她赶走。”石川冷着脸，说这话的时候略带些孩子气。
张懋修刚咯过血，脸色更加苍白，他笑了笑说：“行，你想赶就赶，不过别打人。”
“我才不打人。”石川嘟囔了一声。
张懋修目光淡然，想要说些什么，却只是张了张口。
他看着石川的眼神中带了愧疚，是他，是他总是向一个孩子倾诉心事，讲自已的故事，才让石川误入歧途。
大夫人在院中站了片刻就离开，想到张懋修方才说的那些话心中难受，她拿起帕子拭了拭眼角，放下时看见叶宛带着丫鬟大步流星地走过来，腰上还挂着一根鞭子。
“哎。”大夫人叹了口气，“都说过你了多少次了，姑娘家不能这么走路。”
叶宛满不在乎地走近，“我打小就是这么走路的，你和我爹以前也没说我呀，嗯？”
她歪头去看大夫人的眼睛，“娘你怎么了？你哭过了？”
大夫人不自然地转开脸，“没怎么，风迷了眼睛，你干什么去？”
叶宛一脸古怪地看着她，“我准备下山去找顾临。”
大夫人欲言又止，半晌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叮嘱她路上小心。
叶宛看向不远处张懋修的宅子，又想起宅子里关于大夫人和张懋修不太好听的传言，黑着脸没有应声，直接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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